瘦味人生
我一直很瘦,主要是因为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我没有吃过一口妈妈的奶水,抵抗力差。接着父亲因忙他的工作将我托给一个不懂卫生的老娭毑,让我染上了肺结核。解放初期缺医少药,父亲好不容易才弄到了雷米封,但我从此似乎就与“瘦”结了缘。过苦日子我“胖”过一回,不过那是水肿。上初中每天中午带的“盒饭”不是南瓜糊就是糠馒头。那时我知道我瘦,但我不认为我弱。一次我和一个大个子同学打架,我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这才感到我恐怕是既瘦也弱的一类人。于是内心深处便有了一丝自卑感和几分焦虑。我真想自己马上胖起来,可我的肠胃又不争气,每逢星期天家里炖一锅肉骨头汤之类增加营养,我吃了总要拉稀。姑妈第一次来我家,包了好多饺子,我一口气吃了二十个,结果胃痛了两天。父亲说我是“狗肚子受不得油”,以后就老提醒我要“细嚼慢咽”,说什么“吃饭留一口,活到九十九”。我才十几岁,活多久是以后的事,我只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谁知我就一辈子都没能吃成一个胖子。那时我因不喜欢剃头还经常被父亲形容为“马瘦毛长”。一进高中我忽然长高了一大截,加上人又瘦,当下被同学取了个小名——骨架子,没想这小名从此伴随了我一生。
下乡当知青那会,我碰到一个比我还显瘦的农村青年,他干起活来嘻嘻哈哈,像好玩一样。我一边学着他抡锄头的样子一边问他:“我们这胳臂还会长粗点吧?”他笑着说:“长是长不粗了,但力气会大一些。”当时我并不相信,我才二十挂零,怎么会不长了呢?可后来我果然可以担一百七八十斤的谷进仓,将二三十斤的土砖抛上矮房,而胳臂却再没有长粗一点。因此我也在几十年后依然清晰地记住了他讲的话。
然而瘦要摆脱“弱”并不是只靠力气,这一点我是在后来很长的岁月中才逐步懂得的。
还是在“接受再教育”时,我和同学邹瞎子一起为“保护”队里的油茶树领地与邻队干了一仗。邹瞎子站在最前面,见邻队两个小伙子先动了手,就抱着一个把他摔倒在地。我见一另个小伙子抡起扁担想要打邹瞎子,趁他犹豫的一刹那我抢住扁担往上一举,顺势下面给了他一脚,他也滚到了地下。邻队社员见此大惊,纷纷逃跑。于是说“知青有打”的传言也就在整个大队散开了。其实我们哪有功夫,我不过在学校时有人教过这一招。要说我们比那些乡下青年瘦弱得多,看来在关键时候要靠一点智慧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