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坟头
转眼又到清明。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诗句,千百年来更添上坟人之惆怅。阴阳两隔,多少亲情待诉?但十年来每逢清明,我却有更大未了心结,就是母亲的葬处纠纷。
恰是十年前清明节,我与妻子去郊外五马归槽替母亲扫墓。妻子发现坟堆草丛中有一透明塑料袋密封的便笺,拂去露水打开便笺,几行小字跃入眼帘:
XX同志:
对您母亲去世深表哀悼,您所树碑的墓地不是您母亲所葬之地。望您将墓碑移开,该墓地所葬是我弟弟,如有何问题请联系127—88720XX
邹XX
98.4.3
大约留言者见我母亲墓碑下刻有“儿XX”,便笺上写了我的名字,并留下了他叩机号。
第一反应,这荒郊野外墓地竟也遇上敲竹竿的了?母亲如何这等命苦?死后都不得安生!作为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女性,母亲一生坎坷,晚年更罹患多种疾病,于十二年前病故。我将母亲的骨灰盒葬在五马归槽外婆的墓地旁,以了母亲心愿。五马归槽除了残存“烈士陵园”几字倒塌砖门楼旁一些陆军医院亡故伤病员墓,实则是无人管的平民乱葬岗子,三十年前七十八岁高龄外婆去世即葬此。改革开放后周围村民有了“经济头脑”,墓穴的买卖成了当地村组“钱眼”。没有公墓的规范管理,既不修墓道又不替墓穴锄草,村组却收了我葬母两千元墓穴费,第二年清明立碑又收了一千元“动土费”。母亲的墓穴葬在村组指定地点,未见原地有坟堆,怎又拱出个邹XX之弟坟?母亲的土坟当年简陋,不是那种富人家豪华墓穴,敲竹竿也不找准对象?
我决定不睬他,不回他的叩机。
第三年我清明节后两天去给母亲扫墓,却发现母亲的坟上有个花篮,而且插了许多纸花,是谁弄错了亲人墓地?仔细一看,草丛中又有一张透明塑料袋密封的字条:
XX同志: 你好!
你家在这里立碑是搞错了,这不是你家大人,而是我弟弟。请你见此条后把碑另迁地方,因为我们也要立碑。另外,找你们很久也不知你们的联系方法,上次留一字条不知看到没有?(那时你们还没有砌围子)还是有别的原因?请联系:
手机13974758XXX 邹
多谢合作!
2002.4.1
读着第二张字条,忽然想起这两年忽略的事。每次清明给母亲上坟,总觉坟上残存的纸花不似自己所插的那种,以为风吹雨打经年所致,现在细想,定是另外的上坟人晚于我们上坟所插。虽然蹊跷,莫非母亲的坟地是一坟二主?我掏出手机拨打字条上所留手机号,一个沉稳的男低音问:
“哪一位?”
“邹先生吗?我就是你留给字条的XX……”
“你好!一直跟你联系不上……”
“见邹先生第一张字条,我还以为是敲竹竿的,看了这一手漂亮的行书我才觉得不像这种人!”
“哪里,哪里,我弟弟八几年出车祸后葬在这,就在我父亲坟旁。现在弟弟遗下的女儿也大了,问她爸爸的坟在哪里,当伯父的也要有个交待呀!”
“邹先生,我母亲当年去世后是在这个村组买的墓地,我亲自安葬的,地方不会弄错,我外婆的墓地也在旁边。村组的收据还在我手头保存。当年挖墓穴时未见有什么坟头,也未挖出棺木呀!”
“XX先生,我弟弟是用骨灰坛子埋的,你母亲骨灰盒埋的穴不大未挖到那边!”
回头一想,当时在母亲骨灰盒埋处一步余外是有一不起眼小土堆——大概当年村组的人还未看到这里的“钱眼”,是邹先生家私自把其亡弟骨灰埋此的。村组的人堆母亲坟包时偷懒把那小堆土堆了上来,也就是说有可能两座坟合成了一座坟!眼晴往旁搜索,果有一座大坟,刻有“先考邹……之墓”碑下侧孝男中有邹XX之名,不是什么敲竹竿之事!
我告邹先生我是合法购得母亲墓地,有纠纷通过正当途径解决,今后有事打我手机联系。这时不知怎地想起在闲书上看过的“三尺巷”故事:据说清代礼部尚书张英为官清廉,老家修宅时与邻居为宅边地发生争执,家人驰书要其凭权势委地方官压邻居气焰。该尚书回信“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何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建房时主动退让三尺,邻居闻之大为感动亦退三尺,于是有了流传至今“三尺巷”佳话。阳宅与阴宅虽为阴阳两界,但事理相同,我辈虽为布衣,亦可效乎古贤,何生此无谓之争?想想电话中有些话讲不清,找出张纸头写上几字:
邹先生:
我母亲96年去世后,骨灰葬于此山上(据尖塘冲村组埋葬费收据为4月6日)。当时是由该组负责人朱某与村民在硬土上挖的坑。据我回忆,村民在堆坟时偷懒确曾在旁边一个无标志的小土堆取土,该小土堆位置大致在距我母亲墓碑背侧一米五处,小土堆高约零点三米。可能这小土堆就是你所称令弟之坟了。人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一切都为身外之物,何争一抷之土?如你欲为令弟建坟,以上所示就是原土堆位置(附草图)。你可把墓围拆开,从中分为两个墓围,再另立一碑。
有事联系,打我刚才手机号。
XX
2002.4.2
我把字条装进邹先生留下的透明塑料袋封好,用石块压在他老父墓碑后草丛里。也不知这种原始的通信方式他后来看到没有,第二年清明在原地未见那塑料袋。这几年不见他再留字条也无电话。
去年清明邹先生及家人又早我两天上坟,我与妻子去时母亲坟上巳插许多纸花。按惯例我欲托每年清明在山上替人坟上锄草的老农为母亲坟锄草,却不料为尖塘冲村民所阻。“今年统一由村组安排,每座坟收30元!”自己请老农锄草只收5元一座坟,这些人也要得太恶!我说,我自己带了短刀,今年草不深只要把几棵野荆棘砍了就行了。尖塘冲的人说,“不要我们锄草也行,每座坟烧纸放鞭炮要收20元防火费,我们这么多劳力在山上防火不要工钱?”见周围许多坟主骂骂咧咧掏腰包让尖塘冲的人锄草,我也只得愤愤地掏60元请尖塘冲的人三下五除二在外婆与母亲坟旁锄了下杂草,获得在坟圈里烧纸放鞭炮的权力。
尖塘冲的人说,早两天有人在你母亲坟扫墓,还说他弟弟也葬在此,明年要把坟圈分开另立碑呢!我对尖塘冲村组长大发牢骚,就是你们瞎搞,弄出一坟二主之事,这事你们要负责任!村组长说,这不关你事,他家要再立碑钱由他家出。
不觉又将到今年清明。忽然想起去年所闻邹先生欲为其亡弟立碑事,怎不见电话与我联系?翻出以前邹先生所留字条,拨打上面所留手机号,接听者是邹先生,几年了幸未换号。
“邹先生吗?你好,我就是你在五马归槽留过纸条的XX……”
“你好!我知道是你。”
“邹先生一手好字,好象在教育部门?”(记得留的便笺上衔头是教育局)
“我在车辆段……”
“哦,我们还是一个系统的兄弟。去年听说你要为弟弟立碑,怎么一直不见联系?”
“哎,那些尖塘冲的人要钱要得太恶了!说是要收三千元‘动士费’,而且是我另请工匠另买材料,立个碑砌坟圈大概共要八千余元……听说这里以后修高速公路要迁坟,我不准备动土了!我跟你是同龄人,就当你母亲在地下收了我弟弟当干儿子,我们每年也作为晚辈替你母亲扫墓吧!”
我无话可说,道声有事联系挂了电话。妻子却高兴,以前只听说结阴亲,没想到你母亲在阴间还收了个干儿子,又多了个干儿子尽孝了!
过几天扫墓,我倒真想会会这位邹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