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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三 哥
----旅伴白描
在我下放那个大队的另一个生产队，有一个五短身材、结实得就象一座石狮子的方三哥。他为人正直，做事勤快，田地功夫是把好手，蒸茶煮饭浆衣洗涮的家务事也不求人，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后生。。但真正让方三哥在方圆百十里出名的却是他那旁人无法理解的婚姻。
方三哥的队上有个旧社会在长沙做“姑娘”（妓女）的女人，四十出头还颇有几分姿色，学校胡老师说她是什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长的男性劳力都背地里叫她“快活岭”。文化大革命要荡涤一切污泥浊水，大队革命委员会便给她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只要上面示意要把阶级斗争那根弦紧一紧，“快活岭”就会被民兵们揪出来逼着她交代当“姑娘”的情景。每当这个时候，血气方刚的方三哥就会站出来骂娘，说那批人是耍流氓。方三哥家里是贫雇农，祖上三代做过长工讨过饭，他又大字不识，细字一抹黑，所以他骂了就骂了，谁也奈何不得。
“快活岭”是方三哥五代出了服的堂兄解放初从长沙带回来做堂客的，但堂兄在蒋匪军里当过副班长，听说跟解放军拼过刺刀，说不定还打死过解放军，结果在清匪反霸时自杀了。方氏一族的老人都骂“快活岭”是丧门星。但“快活岭”是外乡人（听说是安徽的），而且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只得留在丈夫上吊的茅屋内守寡。
方三哥的爹娘也死得早，他拖到二十六岁还是光棍一条。其实他二十刚出头就有人上门做介绍，但方三哥都不理不睬，后来大家才发现他居然爱上了比自己大一十五岁的“快活岭”。他晚上帮她犁自留田，偷偷帮她挑谷到大队机埠去打米，要是碰到有人背地里讲声“快活岭”，他都要恶狠狠地瞪人家一眼，还说她有名有姓，叫做张翠英。
队上的人都认为方三哥是吃了“快活岭”的迷魂药，于是，方氏族上的长辈们纷纷软硬兼施地阻拦方三哥，警告他丧门星千万娶不得；教导他“男大十岁不为多，女大一岁老牛婆”；正告他“红花伢子讨婊子，祖宗三代背骂名”；还有不少好心人频繁牵线搭桥，要让他魂魄归窍，改邪归正。至于对张翠英的怪罪指责更是逐步升级，先是背地里诅咒，再是当面辱骂，后来竟发展到罚跪批斗，说她是骚狐狸，勾引贫下中农下水……
方三哥脾气比黄牯还犟，把别人的话都当成耳边风，而且你越是阻拦，他心思越铁，后来还公然叫嚷：“我就是要她做堂客！”可让他真正伤透脑筋的却是张翠英，不管你怎么硬缠软泡，她就是不答应，而且再也不肯方三哥去对她帮忙照顾。方三哥便一不做二不休，天天都往她家里跑。张翠英关紧门不见他，他就一屁股坐在她的门槛上。旁人看到方三哥犟得屙牛屎，真担心他会成神经，吓得再也不敢出面干涉，对这起大逆不道的婚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只是望着方三哥的背影叹口气。有几个堂婶堂嫂，甚至还偷偷劝说张翠英答应方三哥算了，不然的话，要是方三哥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脱不了身。
就这样折腾了一年多，方三哥终于把心上人接到自己屋里成了亲。他们既没有办喜酒，也没有放鞭炮，而且是等到月亮上了屋顶才把张翠英的家当搬过去。但还是有几个后生子得到了消息，半夜里趴到方三哥的窗外舔破窗纸看稀奇。到第二天，这对少夫老妻的洞房传奇便传遍了全队，说方三哥喜笑颜开地抱着“快活岭”在房里转了十几个圈，“快活岭”箍着方三哥的脖子，从额头到颈根到耳朵亲了个遍，接着还把方三哥的嘴巴亲得做蛤蟆叫……
说来也怪，自从方三哥娶了比自己大了一多半的张寡妇后，居然比娶个黄花闺女更神气、更快活，而且穿着也象模象样了，脸色也更加红润了，说话也斯文秀气了。年纪大的都说他是吸了狐狸精的妖气。而狐狸精张翠英的变化更大，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脸上变得有红有白，走路的步子都成了直线，看上去简直跟方三哥的年纪冒得大。最让队上的堂客们眼红的是，方三哥一收工回家就足不出户，不象别的男人长着一双野猫子脚，自己家里呆不住，吃了晚饭筷子一放就往外面跑 ……
前几年，队上有人来我家作客，闲聊中告诉我，张翠英六十一岁时病故，方三哥从四十六岁起又成了单身。老婆在世时两口子在公路上开饭店赚了不少钱，老婆死后都劝方三哥再找个年轻点的妻子生个崽，留下一条根，可他死活不肯，还把饭店卖了，把老婆的坟墓修整得又气派又精致，还紧靠一起给自己做了个空墓，而且年复一年，隔三差五跑到坟上去，坐在坟头含着眼泪抽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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