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满 婶
---旅伴白描
---旅伴白描
徐满叔家里穷,铁塔样的汉子熬到三十大几才娶到满婶。
满婶也很结实,五官也不错,只是智商不怎么高。满叔说她脑壳里面进了水。满叔白天只回家吃三餐饭,晚上在别人家里坐烂板凳,总要到左邻右舍都黑了灯才摸回家上床。屋里的事天不管地不管,随满婶去搞。
满婶有力气,是队上头等女劳力,只是手脚功夫差,挖土挑担子比得过男劳力。她还会针线,只是有次买几尺白大布做短裤,请别人裁剪好了,她锁裤头时却把整个裤头都缝在了一起,短裤变成了张着两个圆口的袋子。满婶拿给人家看,自己笑得拍脚打手 。满婶也搞得熟饭菜,但味道怎么样就靠运气,时好时歹,时咸时淡。至于卫生就不好说,桌上的碗端起来后,就会在一层灰尘上留下个凹陷的圆圈圈。
我和师傅在徐满叔队上钉船,挨家挨户吃“派饭”。满婶很好客,别家都只有一个晕莱,她却有蛋有鱼还有肉。我们一进门,饭菜都上了桌。为了表示卫生,她抓一把筷子在灶边潲水缸里一搅,再浇瓢冷水一淋,然后往油光发亮的棉袄腋窝下一夹,再慢慢拖出来,同时声明:“水也擦干了,你们放心吃”。
满婶最了不起的就是会生崽,一岁一个,一连生了五个。五个崽各叫什么名字满婶记不清。当地的风俗是把男孩喊做“妹子”,女孩喊做“伢子”,满婶就知道从大到小,分别叫长妹子、二妹子、三妹子、四妹子、满妹子。她还会节省语言,喊崽吃饭,喊的是“长二三四满,五只家伙吃饭罗!”隔壁屋里刘三嫂生了四个尽女,每听得满婶喊崽吃饭都要暗地里骂一句:“喊死!蛮巧!”
其实满婶根本不懂得炫耀,连分娩这回事开始都不清楚。当年生长妹子是在菜园里挖土时发作的,生在裤裆里。她坐月子也不晓得什么禁嘴禁风禁冷水,更不晓得要进补和发奶,可偏偏五个崽都有奶吃,满婶自己也无病无痛。
满婶五个崽冬天都是一件结了痂的光棉袄,腰上糸根草绳,下面一条单裤。夏天每人一条短裤,一色的赤膊。一年十二个月最多有两三个月穿鞋,其余都是赤脚,从没穿过袜子。
冷天睡觉前,满婶在床边放桶水,把伢子一个个提起来,将一双双脚往桶里摆摆,再用袜布擦擦,然后放到床上。热天洗澡更省事,让孩子们在屋前小河边站成一排,满婶就扬起浇菜的长柄木瓢朝他们泼水,并指挥大的帮小的把身上的泥巴擦掉。
夏天晚上热,满婶把两扇房门铺在坪里,把五只伢子赶到门板上睡下,自己也打个赤膊坐在旁边,用一把大蒲扇跟最小的赶蚊子。有人经过,满婶便将蒲扇遮住胸口与人打招呼,接着就是一长串哈哈。
满婶的五个崽个个象秋天的泥蛙,黑古溜秋,一扎一扎的肉。冬天拖着绿鼻涕,夏天身上不沾水,都象牛崽子一样长得快。五个伢子都讨厌读书,小学同学常来跟满婶告状,不是长妹子打架,二妹子爬树,就是三妹子逃学。满婶都笑呵呵地说:“慢点回来打死他!”但满婶从来冒打过崽。
徐满叔祖宗三代都是贫雇农,崽伢子成绩不好身体好,参军体检都是通关过,个个一满十八就当了兵。满婶埋怨公社只给挂了一块光荣匾,要是给五块,她就能多四块砧板剁猪潲。
那年长妹子当了三年兵复员回来,人家问徐满叔长妹子带了些什么回来孝敬爹娘,满叔说:就搬回来四扇门。别人不解,满叔解释说:一个“我们”、一个“你们”、一个“他们”、还有个什么“咱们”。逗得大家笑出了眼泪,满婶更是笑得哈哈跟风转子一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