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旅伴白描---奎爷
奎 爷
----旅伴白描
奎爷6岁进王老板的湘剧班学演小花脸,艺名叫王义奎。解放后私人戏班解散,奎爷被安置在一家县湘剧团当演员,过了四十,成了小有名气的“角”,还当上了主管业务的副团长。都说奎爷的古装戏演得好,但我无缘欣赏过。我只看过他在一出现代戏中演过一个思想后进的老头,但连戏名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一出场就逗得满堂喝彩。文革之初,为了营造革命的“红色海洋”,所有公众场所的墙上都用油漆书写领袖加导师的语录。我是在剧院写语录时认识奎爷的,他孤身一人,我常在他那里蹭饭吃,渐渐成了忘年之交。
事后我说奎爷“狗胆包天”,他说自已人一个、命一条,没什么可怕的。何况自己还是死过一回、埋过一回的人。他告诉我说那是走日本兵的时候,他们戏班子的男演员边演戏边逃难,逃到了湘西一个小县城。当地老百姓都上山躲兵去了,他们寻到一个破庙里的戏台住下。时值盛夏,闷热难耐,奎爷不幸得了“火感”,昏过去几个时辰不见醒。师兄师弟们以为奎爷死了,七手八脚撬出些戏台上的地扳草草钉了个匣子,赶在天黑前装上奎爷抬到后山找了个山沟放下,刚埋了些土就大雨倾盆,大家只得回庙歇息。等到半晚,被冷雨淋醒的奎爷踢开木匣,跌跌撞撞寻回庙里。当奎爷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在场的都被吓了个半死。直到奎爷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你们何解开这种玩笑”,大家才确认眼前浑身泥水的是人不是鬼。
奎爷32岁那年,一个20多岁的大姑娘伸了个懒腰后,双手竟然直直地向上举着下不来。姑娘的父亲赶来请他去治疗。奎爷先掰了掰姑娘的手,姑娘痛得流眼泪。奎爷急中生智,吩咐在一间空屋里准备一条板凳、一柱香、两根烛、一叠钱纸,让姑娘站在板凳上,关紧门窗,还大声嘱咐不准任何人在外偷看。然后奎爷孤身入内,焚香点烛,口里念念有词,一边烧钱纸,一边时不时扯一下姑娘的扎头裤,并瞅一眼姑娘的脸色。此时,姑娘几个嫂嫂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早挤在窗外舔破窗纸,叽叽喳喳看稀奇。当眼看着乌烟瘴气中的姑娘被紧张和害羞折磨得大汗淋漓、浑身发颤时,奎爷将姑娘的裤腿猛地往下一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屋内外同时响起一声尖叫,叫声未落,姑娘早已不由自主地双手往下一落,扯住了裤头。奎爷得意地说,这仅仅是他用“心理学”诊好的疑难杂症之一。
奎爷擅长烹饪,有些拿手好菜连酒店的大厨也自愧不如。他做红煨甲鱼不用刀刃砍其头,而用刀背剁其颈,让血留在肉内,接着用开水烫去一层粗皮,再又烧水烫去一层薄膜,并将胆汁在起锅前淋上。这样做出的甲鱼色泽金黄,特鲜美嫩滑。他吃蟮鱼都是自已剖,刮尽骨头内脏后不再洗,炒前用生姜片将烧红的铁锅涂磨数遍,再倒入清油烧至八成熟,然后下锅煸炒。这样既不粘锅又色香味俱佳。炒素菜他手艺更高,什么煎茄饼、擂辣椒、熘丝瓜,照他的话说可以让你把自已的舌头都吃掉。他还有一口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卣锅,卣出来的牛肉、猪蹄、鸡脯真让人叫绝。
奎师很爱干净,一间不足15平米的房子收拾得整整洁洁。糊满白纸的墙上除了层层叠叠的锦旗外,还有一个两尺高的玻璃镜框。框着一位女士的黑白半身照。影中人40开外,眉清目秀,气质优雅,宛如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她是奎爷的太太,解放前就是长沙城内十分走红的湘剧名旦,不少达官贵人、还有黑社会头目都对她垂诞三尺。那时候英俊帅气的奎爷一直暗恋着这位师姐,每晚演出完毕后他都在化妆间外守候,等师姐上了黄包车便跟在车后小跑,暗中保护着心上人,直到师姐平安到家才悄悄离开。有几次奎爷还跟妄图窃色的流氓地痞动过拳脚。师姐后来终于被奎爷的执着所打动,26岁那年嫁给了22岁的奎爷,只可惜红颜薄命,才恩爱了18年便撇下奎爷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且没给奎爷留下相承的血脉。奎爷此后不曾再娶,当他独自一人在家抽烟喝酒品茶时,目光总粘在师姐的照片上,望得久了便双手取下镜框仔细擦拭一遍,再小心翼翼地挂上去。
但奎爷并没有守身如玉,城里乡下有几个老相好。在他满花甲的前两年,曾来过一位年近50却风韵犹存的单身女士。当时奎爷虽手头撷据,却借了不少钱很有派头地招待了她。她也出身梨园,是某县剧团挂头牌的刀马旦。她与奎爷相约要鸿雁传书,可奎爷没进过学堂门,剧本都是靠师傅口授,照他自已所说是“箩筐大的字才认得几担”。于是我便成了奎爷向刀马旦修情书的枪手。但没有多久两地书便告终止,后来才知道刀马旦以闪电式的速度嫁给了一名新丧偶的公社书记。不过奎爷也如同脱去双袜子那么坦然。
----旅伴白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