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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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佑,是我那个生产队的第一任生产队长.他不是知识青年.但却是我们农场的第一批农工.衡阳人.早我们这些长沙知青一年到的江永桃川农场.是老职工了.1963年9月,我们这一群长沙知青一到了农场,他就当然的成了我们那个生产队的头儿.此人身材牛高马大,上衣一脱,嘿嘿,叫你不胜惊讶:宽厚广阔的肩膀,像是能支撑起一座小山.粗壮的胳膊肘儿,能举起千斤重量.真的是称得上“虎背熊腰”的了.
有一次晚饭后,我们知青中有几个好事者,和他较起劲来.据说,此人有一对坚如磐石的钢牙,能将装满的一桶水,咬住竹系,从地上提将起来,走上百十步,大气都不会出.那几个知青许诺,如真是那样的话,必输他一些酒钱. 颜家佑说:这有何难?说完,就将一桶盛满水的尿桶,咬住系子,在我们那两排宿舍之间的土坪里,迈步行走起来.从我们那两排宿舍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大约有二十米远. 颜家佑不紧不慢地艰难地迈着步子(要不是尿桶碍事,他肯定会走得快得多),终于走到了头.大伙儿佩服至极,都为他喝起彩来.但那几个好事者,却不以为然,竟然提出要和他进行一场拔河比赛.这大概是拔河史上的绝无仅有的一次比赛:粉线这一头,是五个膀大腰圆的知青,其中的一人就是当年“反迫害”的司令周达武.周达武和我住在同一条街上,其腕力,在我们知青之中,是数一数二的.粉线的那一头,就是颜家佑了.拔河的工具,是一条长长的扁担.比赛的规则,这里就免了吧,那是人人皆知的.不过, 既然拔河史上的“绝无仅有的一次比赛”,那这一次比赛就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了.线的那一头, 颜家佑竟然用他的牙咬紧了扁担头子.比赛一开始,我们的那五个知青,就将吃奶的力气用上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使劲,坚持,再使劲,再坚持. 颜家佑竟然分毫不动.时间一长,我们的这一伙可就坚持不了了,腿脚一软,被颜家佑全拖了过去,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真是奇耻大辱呵,5:1,竟然会输得这么惨!连我们的中国足球队都不如!写到这里,有人不相信了.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倘若我们农场的那个老十一队还有人记忆犹新的话,他应该出来作一声明的.不然可就冤屈我了.
其实,我写这样一个人物,并非是为他树碑立传.而是他这个人,于我这一生的生活,有着一定的影响的.
刚到农场时, 颜家佑对我很好.我们差不多就是好朋友了.他常常安排我和他在一起作业.一次和他去桃川镇上挑大米,我们农场的口粮都是由桃川镇粮站来供应的.从我们那个茶厂工区,到桃川镇,来回大约是二十多里路.和很多刚下乡的知青们一样,我刚到农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就是那一次, 颜家佑却当着我的面,挑起了二百斤大米.并鼓动我也多挑一些.我头一次挑上了一百斤的重担.那一次可就叫我够呛的了.刚开始还是踉踉跄跄的,到了县二中那位置,我可就是寸步难行的了.我只好每挑上百十步,就放下扁担歇一下了.肩膀头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痛.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我只感到背脊上有一根筋,在隐隐地闪痛,放射性闪痛……
终于到了离我们工区不远的那道山坡上. 颜家佑忽然兴奋起来,他神气活现地大步走了起来,肩膀上的那根扁担,就像大鹏闪动的翅膀,飞也似地向坡下跑去.可是,没有走多远,我就听到他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好!只见他连忙放下担子,倒在了地上.我放下担子跑了上去,喊了声:你怎么了? 颜家佑那时,已经顾不上回答我的问话了.他倒地之后,在地上翻滚着,头上大汗淋漓,眼眶里泪水直流.过了好一会,他才对我说:我炸腰子了,快去喊人.
颜家佑是大家七手八脚给抬了回去的.那一次,他躺在床上休息了许多天.后来我才听他说,炸腰,对他来说,已经不一次了.有了这种炸腰的毛病,几乎经常复发.
我大约也是那一次炸了腰,不过,没有他的那么利害.只是,往后的劳动中,却经常性地发作.后来,等到我的腰背和坐骨神经痛得很利害的时候,我向一个骨科大夫说起了这一件事,那骨科大夫说,那就是了,因为你闪了腰,脊椎骨的某一处受了伤,有了缝隙,就开始病变了.
跟颜家佑那一次挑大米,因为“霸蛮”,使得我一生都被这腰腿痛所困扰.年轻时还不太感觉到,只是有时很酸很涨,到了晚年,那就苦不堪言了.
2004年,我到了江永,想见见颜家佑(他在文革时招工到了冷水滩水泥厂),却听说,他早已作古了. 唉,颜家佑,你倒是安息了,你可知道那天落下的病痛,至今都却还在作弄着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