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见教于湘菜, 是我结婚那年, 一九七九年的十月的一天, 单位上借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还找邻家借了不少锅碗瓢盆, 生生地从先锋厅又一村饭店把两桌酒菜折腾回家----为什么呢?是家母怕招人非议又“资产阶级”了。岳母家七大姑八大姨一起端着“钢精锅”扶着卡车车帮,齐齐地站了一长排,又挤在小厨房热一热,再上待客!呵呵,全成了杂烩的湘菜,究竟是何味道,我是记不得了!
好在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天晴了,气候暖和了,“春菜如马草”,不炒几个菜,对不起天!那些年,虽然穷,二级工38.5元的工资要养孩子,但毕竟有几次走进饭铺,点几个诸如“东安子鸡”之类的湘菜尝尝。川湘菜系同源同根,辣是主弦律,而对湘菜之个性,渐渐也有了点体会。
没想到的是,三十年河东变河西,湘菜居然当红了!
更没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湘菜美食的名声,居然以南门口一个老太太为招牌的“口味虾”红了半边天。当然,长盛不衰的还有那著名的“臭(豆腐)干子”,这是一部土里叭叽的湘菜的“红与黑”, 一红一黑在网上成了名著,以致来长沙相聚的驴友,一见面就大呼小叫,要立马带他们去南门口夜市排档找“四娭毑。
一个上辈人见也没见过的破虾,一碟臭干子成了长沙的名片,让“唯楚有才”叱咤风云半个世纪的三湘弟子们很有些“英雄气短”——臭干子不说了,问题是,这中国菜系中八大名菜之一的湘菜,曾几何时,竟变成了“害虫”当道?
“口味虾”的那东西,是不知哪年从域外引进的被乡亲们称为草龙虾的“害虫”,是一种在湖区疯狂繁殖并打洞破坏防洪大堤的硬壳大虾。婆婆子曾自家做过:吃它的痛快,是先掐头去尾再用刷子猛刷,然后加足了辣椒、八角、茴香、孜然、大蒜、生姜、白酒等爆炒煮透。红通通一片用盆盛着,香辣扑鼻诱着你去连咬带嚼。南门口四娭毑排档小店,还只是猛辣够劲而已。而教育街的顺丰楼还有鸡汁煮的,袁家岭球宝酒楼则以浓香为号,至于湖南大学附近的“堕落街”为招徕学生玩儿的是价廉的招式。
虽这“口味虾”不登大雅不入名流,但红通通的色彩透出的浓香,还真得了湘菜“爱热闹”的真传。就比如用湘西腊肉骨头生煲泥鳅汤,佐以蛋花葱节以白汤、黄缕、绿条的淡雅,以“色、香、味”三绝堪称佳肴之上品,其汤汁之鲜,说鲜掉舌头不算是夸张。但同样没列入湘中名菜。当然湘西烟熏火燎的腊肉是中国腌制肉中的极品,冬笋炒腊肉倒是入了湘菜正宗了。
今日之域中,说湘菜正当红,是指不少都市里的湘菜馆人满为患。连以家常红烧肉主打的“毛家菜馆”,也走南闯北,大鼻子大脸面的到处扎下根来。如来了客人,为了不让街头小吃“一叶障目”,我要没功夫下厨,多半会以“长沙女婿”的身份,请朋友们去“冰火楼”、“金太阳”、“玉楼东”什么的尝尝正宗湘菜。当然,也有野惯了的如“背包小虫”之类的驴友不肯去雅室就座,那只好带他们去桔子洲船家排档,弄上一锅“水煮黄鸭叫”了。
在这些湘菜馆待客,往往我先点四品凉菜:火焙鱼、酒糟鱼、皮蛋拌马凿苋、紫苏黄瓜条。这两鱼一小一大一熟一生,风味浓郁。而两碟小莱,则以野菜出味添香,恐怕走出长沙,外地是吃不到的。热菜则可点“凤还巢”、“五圆肚片”、“三合汤”、“瓦片腰花”等,再配“芋香糊香菜”、“米汤青菜钵”足亦。当然,这只是4000多种湘菜佳肴中区区几味,但已很有代表性了。例如“凤还巢”,是整鸡蒸熟后,围上一圈去壳的熟鸡蛋,加菜心、香菇、木耳再蒸,撒上胡椒粉上到餐桌中央。这可是长沙父老们年夜饭不可或缺的团圆大菜。“五圆肚片”则是用猪肚切片过一遍沸水,再加入桂圆。荔枝、红枣、枸杞、湘莲等五品干果,用文火去煲,取的是一个甜蜜和美的吉祥意味。甜鲜的白色汤汁女孩们倒是喜欢,但另一风格的“肉丸杂烩汤”我以为似更有品头。尤其是初秋洞庭湖新鲜银鱼上市,那“肉丸银鱼汤”和“湖蚌墨鱼汤”双壁登场,实有舍我其谁而并绝天下的风味,若以此来说“洞庭天下水”,是再贴切不过。这两品菜,我是去沅江尝过,长沙饭铺酒楼的正牌湘菜似乎还没有。而“芋香糊香菜”则是选湘南江永的香芋熬成糊,加上香菜让“两香”揉和,也是湘菜中极佳素菜了。
品尝到这些湘菜,常让朋友们吃惊。2004年我曾把20多位来自宁波的自驾驴友带进冰火楼,他们就问:湘菜以咸辣为特色,乃至有“不辣不革命”之说,连多情湘女都以辣妹子相称,怎么也有这许多不辣而透鲜的佳肴?我笑着指着邻座的几位说,要吃辣的吗?有啊,咱们加两盘剁辣椒炒鸡蛋、豆豉辣椒炒大蒜如何?其实,那边几位不怕死不信邪的大侠,尝了几口用野山椒、野胡椒煮牛百页、肉末及猪红的“三合汤”,早辣得一脸通红地在那厢直吐气呢,呵呵!
长沙话说“吃”读作“呷”,“么子味咯?”、“好呷不咯?”……你听听这响动,这滋味,这感觉!“呷”比“吃”,要有韵味得多啊! 东北汉子吃高兴了叫“整”,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之粗。北京人叫“搓”,是磨牙的份儿——“牙好,胃口就好,吃吗吗香”。江浙叫“乞”,是秀气得试味而己。而湘人之“呷”,试味、品味、回味都在其中了。这都是“于斯为盛”的湘菜给闹的。这一方水土,香喷喷的红辣不仅是一种滋味,而且是一柄引领火红岁月的生活方式。说它是诗,也不过份,于是在诗歌没落的时代,拿湘菜当红当楚辞新篇,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来点乡土湘菜吧,大伙尝尝,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