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乎

  故乡，一个多么亲切的名词！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正首丘”，“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连鸟兽都懂得思念故乡，何况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呢。故乡不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而且是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家园，我们的生命之根就深深地扎在那片土壤里。离乡背井，远渡重洋的老一辈中国人，也时时盼望着“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一天。故乡的魔力何其大也。

  各人有各人的故乡，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故乡是天下最可爱的地方，山水宁静和谐，风景如画。就算先天不足，自然条件和人文环境不那么优越的故乡，人们也敝帚自珍，容不得他人抹黑或贬低。诗人们更是用他们的生花妙笔，抒写对故乡的思念和热爱。李白的《静夜思》就是思乡曲的代表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浅白的语言，寻常的情景，却达到了感人至深、百读不厌的奇妙境界，其奥秘就在于思乡之情本来就深埋在每个人的心底，李白用美丽的诗句使它触绪而动，奔涌而出了。

  我的故乡在哪里呢？故乡对我来说，怎么会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呢？

  我的祖籍是粤东乡下，那是父亲时常提及的地方，也是他经常思念的地方，因为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父亲考上大学后就离开了故乡，后来很少回去，但他常常说起故乡山山水水——龙眼树、山塘、小河、祖屋、水田、菜地和山丘。每年过春节，他都要亲自下厨，弄几个家乡菜，如酿豆腐之类；平时滴酒不沾的他，也要喝一小杯家乡的糯米酒，聊解乡愁。父亲的乡愁，犹如月影萧声，充满淡淡的诗意，让儿女的心轻轻颤栗。

  与父辈对故乡的深厚感情形成强烈对照的是，我的故乡观念淡薄，因为我不是在那里出生，也不是在那里长大的，故乡的亲戚几乎都不熟，连家乡话也不会说，要培养出浓厚的乡情，实在是勉为其难。这个被我在履历上填写过无数次的故乡名，在我的意识中是模糊、暗淡，甚至是疏远的。多少年来置身喧嚣都市，忙碌于生计，烦忧于得失，受累于滚滚红尘，已经失去了“根”的意识。女儿的故乡观念就更是一片空白，她连故乡的方位都不知道，根本就不要指望她“抬头见明月，低头思故乡”了。

  迄今为止，我总共只回过五次故乡，其中三次还是奔丧。每次逗留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好似国家元首的短暂国事访问。虽说故乡观念淡薄，但与故乡人的往来还是有的，时常会有一些红白喜事的聚会，这时大家就互相认识一下，聊一聊，但到下次聚会，可能又忘了姓名，搞不清是哪门亲戚了。

  对游子而言，故乡永远是宽宥而慈祥的，熟悉也好陌生也罢，都是你的故乡，而且是第一故乡，不承认就是数典忘祖，是要遭人唾骂的。周作人先生有句名言：“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其实有些住过的地方给人留下的记忆并不愉快，不能维系人们的思念，所以算不上故乡。还是苏东坡说得好：“此心安处即吾乡，”无论所住的地方是远是近，是苦是乐，只要你在那里觉得安心适意，比如我现在的栖身之地——广州，也就可以视之为故乡了。

不是说地球村吗？在通讯和交通如此发达的今天，故乡的观念淡薄是很自然的事了。

68年下乡的时候，我送一位同学去靖县，问他，靖县好不好？他说：去哪里，哪里就是好地方。此也就正是东坡“此心安处即吾乡”的意味了。

故乡总是让人怀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