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爱水仙也善养水仙。每到春节前个把月，她就买回了水仙球，如果要晚辈去买，那也要仔细地叮嘱了：“要买漳州水仙，选壮硕的、多几个头的”。买回来后并不立刻种下的，母亲要用小刀慢慢地雕刻，让包在球里的胚芽都露出来，她指给我们看，一个芽预示着一枝花茎，有多少个“头”，将来就会开出多少枝花朵来。不过这些年连卖水仙花的也做假了，招牌挂的是“大量贱卖四十头优质漳州水仙”，削开来却最多三五个头，也有的更差，养了个把月才钻出来孤孤单单的一根苗，瘦不拉叽的，开着没精打采的几朵花。没有经验的人买水仙球的时候是看不到究竟包藏着多少头的，全听卖花人吹嘘。也因此母亲总是尽可能自己去花市挑选，细心地雕削，那屏气凝神的专注，仿佛在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栽种水仙不需要什么名贵讲究的花盆，只要一个浅浅的盘子或钵子就可以了。把切削好的水仙球经过浸泡、催芽，再放进盘子或钵子里，周围堆上一些精心挑选的晶莹剔透的小石子，浇上水，摆在窗台或是案头就是一件不错的摆设。

    水仙的花期要控制在正好立春前后开，太早了，到了节日期间花朵已经凋萎；太晚了却还只是花苞。母亲很懂得控制，不仅盆栽的时间要掌握得好，还要根据气候和长势采取一些措施：室温太高长得太快要干水放到阴冷的地方控一控，温度太低长得太慢要经常搬到太阳下晒晒，实在是连日阴沉雨雪的天气，也可以往盘子里换些温水。

    花靠人伺候打扮，除了晒太阳，还要勤换水才能长得好。水仙球发芽了，会从那白嫩嫩的球体里钻出茁壮的芽嘴来，从嫩黄慢慢地变出悦目的碧绿，伸长出的花箭就像“女大十八变”的姑娘一天一个样，一天天变得亭亭玉立、窈窕多姿，不用观花，看着这翡翠般的枝叶就让你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春天气息在走近。

    春节快到了，花朵便次第绽开，虽然是小小的单瓣，白色的花瓣包着鹅黄的花蕊，却透着一股精气神。花箭长高了，开枝散叶，母亲便会找来一根红头绳拦腰扎起来，水仙便更精神了，红艳艳的毛线配着碧绿的枝叶和白里嫩黄的花朵，屋子里洋溢着暖人的喜气，好象许多只小喇叭在喜气洋洋地宣告：春天来啦，春天来啦！

    有时候母亲也会把水仙的枝叶编织起来，于是它就化身为一尾活灵活现的孔雀、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一位长袖起舞的仙女、一座惟妙惟肖的花篮。

    水仙花的香气是清幽的，当母亲坐在窗前编织毛线，或是在门边看书写信，便会飘过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那香气给人温馨、给人希望。花开半个月有些不新鲜了，母亲还舍不得扔掉，在水盆里加上点盐，花又可以精神十来天。

    母亲种水仙是从三十多年前开始的，那一年她刚刚从关押“牛鬼蛇神”的“牛棚”里被释放出来，原来的住房已经被别人占住了，单位给她和我弟弟另外安排了一间大约有九个平米的宿舍作为栖身之所。母亲很满足了，她特意写信给还在乡下的我，告诉我这个喜讯，并特意画了一张图，标明她如何布置这个新居。在那张图上，我看到了两张窄窄的木床、一个历经沧桑的祖传五斗柜，煤炉旁边是用包装箱改制的碗柜，还有两张古老的矮靠椅。我发现，虽然只有几件不能再简单的家具，虽然房间局促不堪，但母亲却在五斗柜上精心地画上了一盆水仙。那水仙的花箭挺拔着，花朵盛开着。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里，我却看得见那挺拔的花姿，闻得见那温暖肺腑的花香。那是母亲顽强的精神，那是母亲慈爱的情怀。我才懂得为什么人们用水仙花象征纯洁、象征思念，表示吉祥、期盼团圆。水仙勾起我对生活的期望，对故乡和家园的眷恋、对母亲的思念。

    母亲爱各种各样的花草，只要是有花有青枝绿叶，她都喜爱。我问母亲为何对水仙格外钟爱，母亲回答说：水仙是平民百姓的花，它既不占地也不择条件，连肥料也不需要，一只盆钵、一瓢清水足矣；再者，水仙开得有精神。母亲将爱种水仙的习惯一直保持至今。虽然已经是满头银发的八十六岁高龄了，她培植的花草总是生机勃勃。今年冬天天寒地冻，到处停电停水，但除夕那天我们走进母亲家门，迎接我们的依然是一盆傲然昂首怒放的水仙。

    人们常把水仙花誉为“凌波仙子”，但大约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平凡，我没有读到过咏水仙的诗句。搜索枯肠，我只想起了王冕赞美梅花的两句诗：“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香气满乾坤”，倘若用在赞美水仙上，那倒是更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