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伢 子
在我们到队上一年多以后，队上新来了一户人家。四口人；男主人是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姓彭、驼背矮小、小学教师（不知本人是地主还是家庭成份为地主）。女主人四十左右，一副精干的样子。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约十六、七岁；他的妹妹只有四、五岁。原是县城的居民，估计是“响应”“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全家下放的。知青屋的旁边有一栋无主的旧屋，他们一家就安置在里面。面。
虽然我们是邻居，却没有什么往来。男主人在小学教书，女主人主内，把个旧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彭伢子在队上出工，由于体质弱，做事都和‘大娘伙’在一起。只有几天一次记工的那天晚上能看到他。因为住得近。每晚都是他最后一个记。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脸上带着怯生生的微笑，小心地回答着你的问话。就是你记工时有什么出入，他也不会象其他同志一样大声地和你争辩。
我们熟悉起来是因为外出搞建设。那时，搞建设都是沿袭祖宗留下来的老法子；无偿地征调农民。每当有任务时，知青是最愿意去的，因为在外面可以免去一切家务，工作之余，你还可以找志同道合者天南海北，上下千年地瞎扯，在精神世界里游弋，暂时忘却人生烦闷。社员同志则不然，每天收工以后的劳作，是养家糊口的重要一环，不是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出去的。所以任务一来，首选是知青，接着就是队里的大男孩、大姑娘。外出的事，免不了要派到彭伢子的头上。每次外出，他都带着几分不情愿。这我都很可以理解，当年学校组织到黄花、靖港等地支农，时间稍长我不也是归心似箭？同去了几次公路工地，相互才有了些交往。
七二年底，古坡水库动工。公社动员了大批劳力上马，不用说彭伢子也是其中一员。据说当初他不愿意去，动员他去很是霸了一些蛮。所以，在工地看到他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但不久就有了变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阳光”起来了。同时就风传他和×队的××好上了，××我也见过，红扑扑的圆脸，健壮的身板，一身旧衣禁锢不住青春的活力。少男少女之间的友谊本是很正常的事，就是情窦初开也没有什么。诗经的开篇“关雎”不就是讲的男女之爱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顺其自然而已，又何必过分的关注？
他们的事还真的引起了关注。一天夜里，我正坐在食堂的保管室，x书记进来了，他笑眯眯地和我扯了些闲话，（X书记性格平和，从无疾言励色。）接着话锋一转问我知不知道彭伢子的事。我说不知道，我去工地是为了送饭，送完饭我就走了。他停了一会说；“他们不行的，一个地主，一个贫农！”我没有作声，我能说什么？告诉他我也是黑的吗？说他是错的吗？我们队里一个地主子弟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每逢大队开会他都得无偿地送一担柴火供大家“向火”。在当时的环境下，你又能说什么？不久，彭伢子就回队了。是找了一个什么借口赶走的、还是直话直说、或是另有什么原因走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修水库的大部队下了以后，我又在水库留了几个月。之后又去了哪些地方我现在也不记得了。总之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队上。等我回到队上，就听说彭伢子到洪江去治病了。当时我还很诧异何以相思病会弄得这么厉害，后来才知道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他得的是肝癌。（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肝癌，因为他到死都没有痛楚。）不几天，洪江医院方面搭信来要他们快回去。如果死了就回不去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受他父亲之托。P君和我、还有一个社员“猫鸡”从太阳坪把他抬回来。他已病得只剩一口气了，通体金黄，那印象之深，说句大不敬的话，后来我每当在庙宇中见到佛祖的金身，我都疑惑佛祖们修成正果前是不是因为苦修苦行而得了肝病，不然何以是那种肤色？中途他要小解，我们招扶他完事后，他说；“p哥、l哥，谢谢你们，等我好了再来报答你们。”我们连忙说；没事，没事。此时，什么话都是多余的。的。
回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直到有一天；那天一早，社员就在议论着什么，原来他们说昨晚彭伢子家里有响动，他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此处的丧葬习俗是一家死了人，全队都要来帮忙，要忙全队的饭菜，厨房的动静肯定是蛮大的。阴间的信得到早一些，人间还没动，阴间早就忙开了。他们的预言是对的，第二天，彭伢子就去了，带着……去了。父母是悲痛的，中年丧子，叫他们如何不痛！其他人是忙碌的。陶令诗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讲的就是这回事。
所有的程序完成后，到要盖棺时突然停住了，因为没有人愿意抬棺盖的大头，他们都怕离死人头部太近而被传染。这时，p君毅然上前抬起大头，盖上了棺盖。一阵忙乱后，彭伢子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而在我们人生的历程中又增加了一项——抬丧。事后彭伢子的母亲很着急地问我们，盖棺时死者脸上的一块布揭了没有，如果没有揭，死者在阴间就会看不见路。但我们真的不记得了。
彭伢子就葬在去公社路边的一个山坡上。不久，就有社员在断黑时回家。说是看见他在坟地里游走，吓出了一身冷汗。言之灼灼，弄得我有天晚上回队路过时，背心一阵阵的发麻。不过这样看来，他脸上的布是揭了的，不然他何以看见走路呢？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全家也应早以回城，逢年过节，他知道回家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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