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 学 录
小学 同 学
G君,我的小学同学,体形瘦削、面皮白净。虽系男生,却毫无须眉之气,凡男生所好如“斗鸡”、滚弹子、拍洋菩萨等均无兴趣,每日里混迹于脂粉堆中,丢砸子、踢毽子、跳房子,无一不会,为头爱的是跳橡皮筋,他能在两根细细的皮筋上踩出兰花步,井字步等不同花式,嘴里唱着小曲儿,双脚便在皮筋上不停地变着式样翻跳,跳得好看,唱得也好听,常唱的几句是:××、××真邋遢,洗屁股的水,煮南瓜,你说邋遢不邋遢。词儿虽不雅,却很压韵。
小学毕业后各分西东。“史无前例”那些年,我下放在江永农村刨泥巴,有次回城时,偶与G君相遇,他已经是一家国营工厂的工人阶级了,嘴唇上也生出了短短的胡髭,却还是那般白净单瘦,举手投足间仍带有些许脂粉味,我想他大约再不会跳橡皮筋了,不知又会不会迷上钩桌布、织毛衣和跳忠字舞呢?我没问他,想问,没敢问。
中 学 同 学
我与F君结识于本市一所环境清幽的中学校,我们同为寄宿生,每日同眠同起,同出同进,遂成至交好友。我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只好顺应潮流上山下乡,他仍在本校高中部学习,三年后早已停课闹革命的F君也步我后尘,上山下乡当了知识青年,我们的下放地一南一北,相去甚远,却音讯不断,有次我去看他,得知他在农村学会了理发,凭借手艺勉强能够糊住嘴巴;他知我在湘南农村生活苦重,非要将自已省下来的5斤粮票塞给我,一时无法推辞,临走时我便偷偷将粮票压在他的枕头下面,直到他送我上了回程的汽车,我才告诉他,后来说起这事时两人都感慨不已。有一年秋天,F君忽来信问我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随信附上一纸“副统帅”的题词,F君在上面将“副统帅”的名字重墨填写一遍。我久居乡野,耳目闭塞,虽有些怀疑,却不敢相信,直到不久公社开会传达上级精神,我才知道我们国家政治生活中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F君在乡下熬过5年后终于获准回城,他被安排在一家工厂做伙夫,每日里洗碗抹灶扒煤灰,他心有不甘,竟偷空鼓捣出几样木匠家什,乒乒乓乓打起家具来,他从未拜过师傅,做出的沙发、大柜、高低床却有模有样。他后来结婚时,一房式样新颖,做工精巧的家具全由他自己设计制作,一街人莫不羡慕。不久F君终调至车间工作。
“大 学 ”同 学
我连大学门都没进过,何来大学同学呢?斗胆写下这个看似张狂的题目,我连自已都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其实无妨,早些年文凭吃香,多如牛毛的野鸡大学应运而生。为了弥补十年浩劫带来的损失,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报名参加一所夜校的中文大专班学习,我的同桌就是年逾四旬的E君,E君本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在某科研单位做领导,因钟情文学才和我们坐在一起的,E君为人谦和,谈吐儒雅,尽管囊中已有人人称羡的烫金文凭,却从不恃才傲物,大同学、小同学都愿与交往。记得他曾写过一篇文章《记一位穿长袍的老师》。记叙自己当年读小学时的一位乡村老师,文章结构严谨,语言精练,且全是白描, 一时间在同学中争相传阅,反响很大。
E君常邀我去他家做客,我那时三十大几还是王老五一个,这便让E君和他的夫人很为我张罗了一阵,怎奈我因家境寒微、人物委琐,又无一纸正经文凭,自然难入淑女们法眼,直到数年后认识现在的妻子,E君夫妇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就读的那所学校后来停办了,E君与我的友谊却一直延续下来,凡30年。如今E君已年届古稀,仍壮心不已,他在家里辟一画室,每日里泼墨丹青,陶冶情操。去年岁末,E君曾赠我一幅国画,画的是古藤之上,几茎新枝,数点寒梅,笔畅墨饱,意境深邃 ,我很珍爱,将之悬挂于客厅正墙。有访者问,我便得意地说:这是我“大学”同学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