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农友老孙

                                                                                      乐 乎

  2007年10月27日（星期六）上午10时许，我正开着车，手机响了，打开，耳边响起一个并不熟悉而又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声。我第一反应就是打错电话了，但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乐叔叔”的称呼，又肯定没打错，到底是谁呢，哭得这么伤心？好不容易才闹清，原来是农友老孙的女儿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中不断抽泣，说爸爸在27号凌晨1时在睡梦中突然去世了。

  我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安慰一番，此时头脑已是一片空白，恍恍惚惚，老孙死了，可能吗？不会吧，今年元月份我们还在长沙的小茶馆促膝谈心，老孙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老孙身高1米八五，魁梧健壮，加上新婚燕尔，精神愉快，气色不错，从来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大毛病，怎么会撒手人寰呢？

  老孙和我是同龄人，命运也大同小异——挨饿、失学、下乡、回城。不过他回城以后顶职进了某大学，因工作出色，后来被任命为该校劳动服务公司人事部经理，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总算熬出了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日子没过几天，老孙的夫人被验出患了肺癌，而且是中期了。1998年春节，老孙夫妇在长沙酒楼宴请我们一家时，我看孙夫人脸色还不错，谈笑风生的，一点也不象患癌症的样子，觉得可能诊断有误。一个女同志，不抽烟不喝酒，又不是在粉尘或有毒气的环境中工作，再说年纪轻轻，身体又好，怎么会得肺癌呢。但现代医学的诊断并没有错，孙夫人确是肺癌，凄凄然然拖了四年，终告不治。

  在这四年时间里，老孙既要照顾老伴，又要照料女儿的衣食住行和教育，做爹又做娘，加上工作不顺心，人都瘦了一圈，精神几乎濒于崩溃。他几次打电话给我，曾流露出人生不堪负荷，看破红尘，想出家做和尚的念头。作为朋友，我也只有尽力开导，要他朝前看，想开点，出家削发当和尚，你是潇洒了解脱了，女儿怎么办，岂不成了孤儿，你于心何忍？老孙长叹一声，不再言语，想必是万般无奈，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名言简直就是老孙人生轨迹的真实写照。老孙为人倔强，偏执，性情耿直，宁折不弯，一条道走到黑，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快人快语，不善察言观色，看不惯那些拍马溜须之徒。在当今社会，这种性格给他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无穷的困扰和烦恼，到去世那天都没有摆脱。

  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想安排他的一个直系亲属就业，老孙直话直说，以服务公司超员，本小利薄，入不敷出，亏损严重而加以拒绝，而公司经理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可能平时还有些工作上的积怨，得罪了上司，埋下了矛盾的种子，老孙的日子从此不好过了。不久，劳动服务公司以年龄偏大，能力不足等理由撤了老孙的职务。老孙不服，与经理论理，进而发生肢体冲突，推搡中老孙跌到台阶下，摔断了腿，住进了医院。

  这样一来，事情闹大了，矛盾更加激化。老孙住院期间，服务公司经理虽多次上门赔礼道歉，并送来营养费和误工费，但老孙不卖帐，非要恢复原职务即人事经理的职务不可，不然要告上法庭。经理回应说，撤老孙的职务是集体讨论通过的，他无权改变。

  老孙对我说：“什么集体决定，完全就是经理个人公报私仇，打击报复。我一住院，他的亲戚就安排到公司上班了。倒不是舍不得这个芝麻官，而是咽不下这口气。”自住院起，老孙就拒领岗位调整后的工资，发誓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从此以后，老孙静心养伤，不上班也不领工资，领导也没给他恢复职务或另行安排工作，双方都不退让，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2006年元月期间我到长沙出差，特地拜访了老孙。没见面前，我以为老孙中年丧妻，工作又不如意，职务被撤，腿也摔断了，女儿大学毕业好几年还没找到工作，人生的烦恼事伤心事集于一身，想必是一副潦倒愁苦的模样。谁知一见面却让我大跌眼镜，老孙身披着崭新灰呢子大衣，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梳得一丝不苟，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完全没有一点沮丧消沉的痕迹，比我开朗潇洒多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来老孙半年前办了喜事，又结新欢，老孙的精神状态大佳，莫不是与此有关？于是试着打听情况。提起这个新夫人，他顿时来了劲，目光炯炯有神，侃侃而谈。说起来这位新夫人还是一个人物哩，是一个什么500强企业的部门财务主管，收入比老孙高多了，才41岁，年轻又漂亮，对老孙的女儿又好，视同己出，让老孙感动不已。想不到步入老境之际，却遇红颜知己，套用杨振宁老先生的一句话，那就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交谈中，老孙还发誓要与那个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斗到底，汉贼势不两立，得不到认可的说法决不收兵。我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一般来讲，服务公司经理与单位领导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后台硬得很，你赤手空拳单枪匹马与人家斗，是绝对斗不过的，胳膊扭不过大腿。再说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杀父之仇。既然经理已道歉了，你也去沟通一下，大家都退让一步，见好就收，给他一个台阶下，实际上也是给单位领导一个面子，何必闹得大家都下不了台，问题也得不到解决呢？人情练达即文章，象我们这般年纪还做不来这样的文章，那就完蛋了”。

  老孙表面上认可我的说法，表示要好好处理这些事，实际上仍咽不下这口乌气，不甘心就此罢休，最后事情还闹到法庭。在法庭判决的前夕，也就是10月26日下午，劳动服务公司经理约老孙谈话，说经公司研究，决定从11月份起，将老孙调去浴池看澡堂，待遇和岗位级别级按澡堂工算。有人看到老孙满脸通红地从办公室冲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孙受了什么刺激，双方发生了什么冲突，因无第三者在场，无从知晓。只知道几个小时后，老孙突发心肌梗塞而去世，终年56岁。

  哎，撼山易，撼本性难。如果老孙不是这么固执地要水落石出查真象，不依不饶地讨说法，而是凡事想得开，大小事情都拎得起放得下，从长计议的话，或许还不至于丢掉性命。有些事情并非不是白就是黑，不是好就是坏的，人生在世，学点模糊数学，看点朦胧诗大有好处。缺乏弹性，思维二元对立，单向思维定势乃待人处事之大忌，鲜有不碰壁的。性格决定命运，老孙之死的悲剧确令人扼腕叹息。

性格决定命运的悲剧——悼农友老孙

看样子要悠着点过，心态要好，不要再那样较劲了

  我赞同老孙的性格，只是要讲究“斗争策略”，才不至使自己吃亏，老孙若不是大发雷霆，应不会引发心肌梗塞而去世。

  现在就因为读“人情练达文章”的太多，又读得太好，所以怪事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