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老乡亲(二)
国庆那几天我连着接到三定的两个电话,热情地邀我们下乡去他家玩,我刚答应去,他就立刻定下了17号这个日子。以前三定也打来过类似电话,但总是说时间你们定,要不就说随便你们什么时候来。这一次他家里有什么事情呢——非要定下个具体的时间?
其实,我们也早就想去他家看看的了。听说这几年三定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在整个村11个生产组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裕户。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前两年他洒脱地拿出八千元钱买下了自已生产队靠公路旁的一块地皮建起了两层小洋楼。应该去看看的,何况人家这么热情地邀请你呢!
三定是我们的房东——不对,确切的说他祖母才是我们的房东。因为我们当年下放转点借住他家时,他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放牛娃。捉鱼捞虾是他的拿手好戏,整天满冬田里滚,弄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头发脸蛋上到处都粘上了泥,活脱脱一个十足的泥猴子。至于他的本领,说实话我们还从没有见过他空着鱼篓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骄傲地仰着糊满了泥巴的小脸蛋,将他的鱼篓端到我们面前,翻动着里面的战利品得意地向我们介绍,在某丘田里捉到了这条鲫鱼、在某条小溪又叉到了这条黄鳝……让我们羡慕他的成就、分享他的喜悦。
三定家就只三定和他祖母两个人。祖母当时七十多岁了,挺善良的一位老人。在队上的口碑很好,肯帮助人,为人也很大方。有时收工回家晚,她已经替我们将饭菜做好了。我们实在没菜吃时,她舍得将三定弄回来烘干的小鱼虾送给我们。三定的父母呢?老人从没往这事上提,我们也就不好追问,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总觉得他家与别的家庭不一样,似乎觉得应该有些什么故事。我们曾私下问过三定,但三定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对于父母他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在农村她这个家一老一小的,没有主要劳动力,算是个困难户了。老人给人家带孩子赚几百斤谷,加上祖孙两人的口粮每年也就千多斤粮食,在自留地上种点蔬菜、喂几只鸡鸭。老人精打细算着,似乎没有象别人一样为过日子而发愁。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祖孙俩艰难的日子也就这么着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约定的那一天,我们一行五人九点多钟就到了乡下。说起来也可笑,因为不知道三定的新房位置,我们停车问一个低头在压水井旁剖鱼的中年农民。待他抬起头来一看,大家都哈哈的笑起来了。三定委屈地说“我正赶着杀鸡剖鱼招待你们呢,你们却还问三定家在哪儿?快进屋去吧,桌子上有吃的”。
三定将买来的八分地围成了真正的农家小院,后面座北朝南一溜儿三间房子气派地连成一排,占地约百余平方米,上下两层。外墙面贴着白色的磁砖,铝合金玻璃推窗,跟城里建的房子没什么两样。楼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五、六十平方米的木工车间,前面围墙与楼房中间是个二百余平方米的大坪,正是晚稻收获季节,坪上晒满了金灿灿的稻谷。十多只鸡悠闲地啄食着谷粒。两只大狗在院子里跑出跑进的巡逻,忠实地护卫着主人的一切。三定承包着门前公路下一丘稻田改成的水塘,里面养满了鱼,一网撒下去拖上岸就是十几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已经长到四、五斤重了。
三定是个优秀的木工,早些年在外承包过一些土木工程,这几年又在家办木工作坊,还专为运输木材配备了一辆农用卡车。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都在外搞家居装修,我们笑他现在是真正的地主了。其实三定只唸了个小学,有现在这般成就,也真是难为他了。
中餐自然很丰盛,三定劝我们多吃:“土鸡土鸭自酿酒,都是家养的无污染绿色食品哦”!
直到饭后坐在客厅里闲聊,我们才解开了在心中积压了三十多年的疑惑。三定的祖母祖籍祁东,大革命时期大伯和小叔子都被国民党政府杀害了,只有她和丈夫逃了出来,以后就在零陵隐姓埋名地落了脚。自已一直没有生育(老伴在解放前夕病逝),就带养了个儿子,娶媳妇后,生下了三定。三定的父母都在过苦日子的年代相继死去了,坚强的老人没有被多舛的命运击垮,擦干眼泪她又千辛万苦地把三定拉扯成人。直到1975年老人逝世前才对三定――她唯一的亲人说出这个隐藏了近60年的惊人秘密。
可怜的老人,她深怕自已唯一的亲人再次受到伤害,担惊受怕地过了一生。她没有文化,她不知道世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知道自已是烈士的亲属;她不知道她理应得到政府很好的照顾啊!愿善良的老人在天之灵好好安息!
三定这人性格开朗、直爽、为人很实在。趋炎附势、卑躬屈膝这类毛病一丝都没有,对某人有意见他不会闷在肚里,一定要说出来心里才感到舒畅。他不喜欢说客套话,譬如说在他家作客,他绝不请啊喝啊的相劝。你爱吃就吃、愿喝就喝,就象在自已家里一样的随便,不会有丝毫拘束的感觉。
那天是三定53岁的生日。在离开他家准备返程时,我们将早就准备的红包送给他,真诚地祝他生日快乐。几番推让后他就真的生气了。我们打趣着说:这么多好吃好喝的,还不收钱,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白吃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