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醴陵的武斗死了人，死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死的人中有我认识的跛（我们读bai）鼓佬。

跛鼓佬，我们一个学校的高年级同学，家就住在姜湾里我家街对面不远的地方。以前不熟，因为参加的是同一个红卫兵组织，后来就熟悉了。打过几次交道就发现他从不象别的男孩子那样在女孩子面前趾高气扬，“朽”得要死的样子，他在女孩子面前话不多，甚至可以说很腼腆，但最肯帮忙，谁有事都能喊得他动。他的个子，现在想起来应该起码有一米七几，个子高，手也大脚也大，站在那里威威武武一个男子汉，不象那些在初中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半大小男孩。在我们这些小女孩眼里他就象是我们的一个大哥哥，所以女孩子们都喜欢跟他打交道。

他是家中的独子，但大家都知道他是领养的。因为住在一条街上，他的养父母我常常看见，头发也白了，背也有点弯，和我们这些同学的父母比，他们已经很老了。

醴陵的武斗是怎么搞起来的，我不清楚，跛鼓佬怎么会参加的武斗的，我也不知道，当我从同学那里听到信，很震惊：什么？跛鼓佬被打死了？

我跟同学们一起去看了跛鼓佬，依稀记得那是在一个什么礼堂里，地上停放着不止一个白布包，同学指着其中的一个白布包告诉我：这是跛鼓佬！

哦，这就是跛鼓佬？他再也不会站起来，对着我们大家憨憨的笑了，他就这样永远的去了？他的老父亲老母亲从此就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了？

写到这里，我仍然为跛鼓佬流下了痛惜的眼泪。

大概一、两年后，我在街头远远地看到了他的老父母，他们的头发更白了，腰也更弯了，他们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手，在寒风中步履蹒跚。

我不敢上前，只在心里想，那是不是他们二老又领养的孩子呢？想一想要等这个孩子长到跟跛鼓佬一样大，还要多少年啊？

跛鼓佬，如果你知道，你还会去参加武斗吗？

如果不是那次武斗，四十年校庆，你是一定会来的，对吗？

(跛鼓佬：真正的名字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叫肖加耘)

轻描淡写的回忆又把我们带回那遥远的动荡岁月。

文革后期我有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有些家庭生活不幸的人，一旦参加武斗为什么比别人更疯狂？无论是对待对手，还是不惜自己年轻的生命乱冲？也许生活中缺乏温暖，对这世界不再留恋？少时住父亲单位家属区平房，隔一栋平房有位大我2岁的严哥，武斗中是某厂学徒工的他常背各种枪枝回其寄居的大哥家。据说他是某厂武斗组织骨干，他大哥苦口婆心劝他呆左家里别去送死都不听。听他讲“英勇战斗”故事，我问他，你大哥大嫂要你别去送死，你为什么要赶去“打仗”？他说，父母在他很小就病死了，从小就没人疼他，也没人看得起，觉得活在世上没多大意思……而在“打仗”时奋勇使别人都服他，真要被打死也是命中注定……记得听了他的话我是默然无语。而这次见面后不到一月，就有一帮戴黑袖章的“战友”到他大哥家报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