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山里大娘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在常德地区桃源乡村插队落户三年多,在那儿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宝贵也是最无奈的青春岁月,回想起那些至今仍刺疼我胸口、叫我难以忘怀的往事,我苍白的思绪便飞到了那青山依绕、绿水常流的第二故乡——接壤沅陵的桃源杨溪桥深山老冲。
我自幼身体瘦弱、不胜体力活,但我下放后,在队上出工却是三个男知青中出得最多的,而且我的日工分也比他俩高半分工。头一年因为有“国家粮”吃,我们总算勉强打发走了那些无望的日子。第二年必须靠自己挣工分分口粮,这就难哪!我熬过了春插,却在早起晚归的双抢中病倒了。病倒的我在六月天里竟然畏寒怕冷,与我同铺的队友在我身上盖了三床蓑衣,全身还在不停地颤抖,幸亏我的房东大娘及时采用“拔火罐”的土法给我镇住颤抖,后来她儿子又喊来大队赤脚医生给我开了几服中草药,我的病才基本痊愈。
我庆幸最害怕的这年双抢终于过去了,可是在大队冬修水利的集体劳动中,我身体再次垮倒了。当时,大队三十多个知青全都吃住在山顶临时搭起的树草棚里,大家挤睡在稻草地铺上,水库工地上打夯和打土车子的活儿比起在田里的庄稼活,其劳动强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在队上出工我最怕挑担,可上水库工地后我却发现打土车子更难掌握。我再次病倒了,这次我的身体垮得很厉害,整个人面黄肌瘦,连队长也只好准假让我回队休息。房东大娘见我那副瘦骨伶仃的样子,心疼地说:“伢几呀,你就在我家里搭餐吧!”
身处异乡、举目无亲的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吃饭的依托之处,大娘一家人非常关照我。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大娘一家人平常非常省吃俭用,见我病了后却在早上煮白糖蛋给我营养身体,可我当时却并未特别地感受到她这种近乎母爱般的善良。通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我的身体也慢慢地复原了。到年底我开始办病退回城手续,第三年我回长沙交了证明手续后又返回乡下,在我房东大娘家住了一段时间。下半年我最后一次离开生产队时,大娘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说:“你这次回去还来不来呀?”
我噙着泪说:“大娘,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一定的!”可是后来回城的十几年里,我却因生花的奔波等种种原因而未能如愿前往,去看望这位待我有“漂母之恩”的大娘(现在我在心里常咒自己是一个不知感恩的小人)。
直到1994年3月我随报社车去参加桃花源的桃花节,才抽空回到了队上,可是我的大娘已于年初因病出世了。当我站在木板大堂屋中望着她慈祥的遗像时,我的鼻子马上酸了,泪水再也含不住了……于是,我捧着香烛走上了屋后大娘的坟头,想起她生前给予我这个异乡游子的一切怜爱关照,莫可言状的负疚感犹如鞭子在抽击我陈旧的胸膛,一颗颗感念的泪珠止不住从我这个极少流泪的男儿脸颊上滚落下来……
匍匐在大娘坟前的那一刻,我猛然领悟到:山里人的美德是一种无法用金钱估量的精神财富;大娘的善良是我这个城里伢几毕生也回报不完的恩惠。我们老三届这一代人对自己曾经生活、劳作过的那一方热土,心灵上有一种永远抹不去的怀念情结。因为在那块遥远而美丽的土地上,浸渍着我们青春的血汗,植根着我们生命的年轮。这种怀念像一杯陈年佳酿,愈久愈浓,愈久愈香,它足够我们永远忘情地咀嚼、回味。(原载怀化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