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在山区,走山路自然是最平常不过的事。那无数条大大小小的山路,在大山中蜿蜒曲折,在森林和草木中时隐时现,纵横交错,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刚下乡的时候,走山路特别费力,不久就适应了,也能和乡亲们一样,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健步如飞,也敢于独自一个人上山砍柴或者採蘑菇,似乎与乡亲们一样,已经对山路非常熟悉了。直到有一次和秀勋上山,才真正感到对于山路的秘密其实是一无所知,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秀勋是队长杨进发的儿子,比我小几岁,个子不高,瘦瘦的,文质彬彬,还有点稚气未脱的样子,可是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老婆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比他显得高大健壮,有时在外面也“欺负”秀勋,其实两口子非常恩爱。
还是从这条摇鞭界过来的青石板路上山,路不宽,已经存在了千百年,自古以来就是可通广东、广西、贵州以至更远地方的商贾大道,在大山中它并不十分显眼,我们当年也是从这条路来到深山老林里的这个山村,以后更是无数次的走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早晨天气好,空气清新,我毫不客气地走在前面,秀勋紧随在后。快到第一个山顶时,秀勋忽然轻轻地说:“咦!昨天晚上有人来过。”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润润的石板路上没有露水,也没有脚印,看不到任何痕迹,我不解地问:“看不到脚印呀,你怎么知道?”秀勋说:“石板路不可能留下脚印的,你要看草。”草叶上凝结着小小的露珠,一点也不稀奇。我越发不解,直到他仔细指给我看才知道:石板路每一级台阶的缝隙中,偶尔会长出少量的草,有人路过,会把有些草上的露珠碰掉,不是非常细心是不可能发现的。
我不太在意地说:“可能是团里有人从外面回来了。”秀勋往前面看了看说:“不对!不是我们团里的人,你看,还在那棵树下烤过火。”
因为每年烧山和在烧焦的树干上一层层砍取枞膏,巨大的松树下已经掏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三个人遮风避雨的大洞,松树照常生长,直到若干年后轰然倒下。在我们那里,这样的大松树多的是,树洞下也常有烧过的灰烬,不足为怪。
可是秀勋说:“老的灰烬上面会有露水,那棵树下的灰烬上没有,肯定是昨天晚上才烧的。”
走到那棵树下一摸,果然灰烬还有热气。不得不佩服他的丰富的生活常识和敏锐的观察。
我们并没有到摇鞭界,上了第一个山头,往东一拐,顺着山梁到了一座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山上。虽然是土路,却没有泥巴,也没有灰尘,山高林密,静谧怡神。
森林的前面露出一片天空,人就不由自主地顺着山路往那边走去。
走在阳光下,心情特别好,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感觉。走着走着,秀勋忽然拉住我:“慢!有人放套。”可是山路上毫无异样,他指着路边墈下一棵砍去头部和枝丫的竹子告诉我:“你要注意路的外面,光看路面是不行的。”
竹子被拉弯了,它的顶端固定着一根棕索子,棕索子的另一端通到路边的坎下,不仔细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早就听说放套捕捉野兽,这是第一次真正看到,于是建议秀勋:挖开看看!秀勋二话不说,小心翼翼拨开浮土,取出一片大树叶和支撑它的几根小树枝,露出一个小地坑,坑的底部是一块踏板,踏板上是棕索子的活套,活套连着踏板柄部的机关。当有动物踏上踏板时,机关脱开,竹子巨大的弹力猛地把活套锁紧,野兽的脚被死死套住,根本无法逃脱,只能束脚就擒。虽然原始,却非常灵敏。秀勋告诉我:这只是中号的套,一般只能套野羊、野兔和“四不像”(獾子),而套野猪的套用的竹子或树要大一些,野猪被弯曲而有弹力的大树或竹子悬吊着,咬不到棕索和树杆,无法逃脱,其原理则大同小异。
秀勋细心地把地坑复原,用树枝把表面的浮土扫平,再在上面洒上几片枯叶,看看与附近的路面一模一样了,才放心离开。
这条路的左边是一大片杉树林,里面没有阳光直射,也没有草,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的清香,非常安静。一条小路从林中穿过,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我信步顺着小路走过去,见前面不远的路旁有几块杉树皮立起来支成三角形,给寂静的山林平添了一丝诗意,一时好奇,想到跟前一探究竟。秀勋从后面急急忙忙赶上来,紧张地一把拉住我说:“去不得!去不得!”
他告诉我:平时杉树皮剥下来以后都是平放在地上码起来,上面压了石头,凡是用杉树皮架起来做了标记的地方,不是放了夹子就是放了炸药,非常危险,千万小心!
捕野兽的夹子我见过:用铁制的,两边是尖利的齿,一个小号的捕野羊、野兔的夹子,触动机关,两边的尖齿猛的合拢,可以轻而易举把胶鞋的底夹穿,人被夹到,肯定皮开肉绽。中号和大号的夹子力量则更是惊人。
他还告诉我:肯定是黄家水的人放的,我们团的人放夹子或者炸药非常规矩,都是晚上放,清早检查,不管有不有收获,都必须收走,不会留到白天。
黄家水是另一个生产队,属于邵阳地区的绥宁县。当时的靖县,属于黔阳地区,不经意间,就到了邵阳地区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