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从今日开始
(根据父母生前述说回忆整理)
今天是我的生日,人们常说“子女的生日就是母难日”,我深深的体会到这一点,因此我凡有生日聚会,第一杯酒我一定敬献给我的母亲。
六十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母亲腹中时时翻动着身体,当年,日本侵略军的铁蹄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国,祖国的土地在侵略者的兽蹄下呻吟,人民流离失所,各自寻找着远离侵略者的地方。
八月里的一天下午,在湖南宁乡县城外的大路上,正有着一些逃难的人群,他们中,有一位年纪四十岁的女人,身材矮小又单瘦,满脸菜色,一件兰色斜襟女装裹着她扁平的上身,左手牵着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右手青筋暴露,举着一把油纸伞,勉强遮挡着农历六月那火一般的太阳,挻着个大肚子,艰难地迈动着一双小脚,走在她右边稍前的,是一个勉力挑着一担箩筐的男人,他高而略显单瘦的身材,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浓眉大眼,一脸书生气,箩筐一头坐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女孩,另一头是这一家子简陋的行李。这男人时不时地关照和安慰着他的妻子说:你的身子越来越重了,我们就不再走了,到前面找家农户住下来。等着孩子出世吧。女人疲惫无力的点点头,看样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男人心疼的看看妻子,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村子,慢走几步,伸左手托着妻子的右臂,低声而温柔地说:你看,快到了,我们就在这个村子住下来。
“望山走死马”确实没说错,看得见的村庄,直到天色傍晚才来到村子里,他们找到一户看上去略显宽敞点的农户,轻声敲开院门,农家一家六口人,正在吃晚饭,男人说明了来意,看着农家男主人好象不愿意,可是农家主妇看到挻着个大肚子的女人,马上站起来,把女人扶到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满口答应了下来。男主人见妻子己经答应了,便也站起来邀请入门坐下,男人放下担子,把小女孩抱出来放在地上,这时农家主妇热情的让大家一起吃饭,一番推辞客气,农家一个小女孩己把那个八岁女孩拉到桌前坐下了,于是这逃难的一家也就坐到了桌前。
大家坐定,互通姓名,互相介绍家人,农户一家五口人;本家姓黄,老父亲过世多年了,就一个老母亲,儿子儿媳,两个孙女,大的十六岁,因为出生时很瘦小,但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所以取名一个“螢”字,小的十三岁,又是一个女孩,老母亲想孙子,取名一个“盼”字,最小的仍然是一个女孩子,取名“惠”,老母亲一心想着是一个小孙子,在餐桌上,逃难的男人说了目前的情况:妻子一共生过四胎了,全都是女儿,二、三两个都没带到一岁就夭折了,这是第五胎,估计也就差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因此想在这里借住下来,农家看在女人待产,不能再长途跋涉了,男人虽身材高大却又文质彬彬,说话得体,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于是农家夫妻二人到东屋去清理一间房屋,给这一家居住,旁边一间小屋改成厨房,让他们一家自己生火做饭,互不干扰,这逃难的一家子,从此便结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活,安定下来了。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也为了今后买些生活用品,男人从长衣内的腰带夹层里拿出三个银元,递到老母亲手上,老母亲一见,坚辞不收,还说:“你们一家出门在外,到处需要用钱,留着傍身吧。”男人坚持要给,还说:“谢谢你们让我们在这里住下来,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何况内人不久要生孩子了,要请大哥帮忙买的东西还多,就算先放在你老这里吧。”就因这三块大洋的出和收,两家人互相看清了对方的为人,从此真象一家人似的亲密无间的生活着。
过了几天,才弄清楚村子的环境,这一家人借住的地方是宁乡县境内,黄材镇属,柳林岔村,村子依山傍水,前面一条清澈的小河,是村民们洗涤的地方,村边有一口泉眼,专供村民的食用水,村后的山虽不太高,但树木高大、茅草茂密,这里的村民纯朴善良、乐于助人,当他们得知黄大哥家借住了一家城里来的逃难人家,每天便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往黄家跑,除了看望这一家可怜人外,还送来鸡蛋、山菇、小鱼给孕妇补养身体,村里的孩子们也把家里自制的小吃、点心拿来,与这家两个小姊妹分享。
转眼快两个月了,逃难的女人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加上黄大哥一家的悉心照料,尤其是老母亲一天几遍的探望和指导,身体渐渐丰满起来,十月初的一天,从上午起孕妇就感觉到了胎儿在腹中的翻动,到下午三点刚过时,孕妇突然感到肚痛加剧,自己知道孩子要出生了,正好黄大嫂在房子里,她也知道是临产了,于是马上指挥丈夫去请产婆,又叫孕妇的丈夫马上去烧一大锅开水,老母亲也过来,把孩子们带到她的房间去了。
孩子也真“懂事”,产婆来了,水也烧好凉冷了一些,孩子从母亲的肚子里生了出来,坐在自己房中的黄家老母亲,听到新生儿那响亮的哭声,一边喜悦地自言自语:“男孩,肯定是男孩,他们家终于盼来了一个男孩子”,一边匆匆忙忙地翻看着皇历(就是现在的日历,不过那是一个本子,写得非常详尽),一看日子,是农历甲申年、癸酉月、壬寅日,抬头看看一个旧柜台上的老座钟,下午三点二十五分,属申时一刻。(用现在的说法是一九四四年农历八月十九日,公历十月五日)
从这一时刻起,我的人生就开始了,由于我是出生在举家逃难的时候,所以我的名字的后一个字是“难”字。
出生后的日子却非常难过,这是后话,请看〖我历劫的幼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