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时间里四次来到汶川,可以说看到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去年整个汶川山河破碎,人们生活在无法预料无法躲避却又无所不在的危险当中,好在及时的救援和全国人民慷慨的捐助,使得灾民在如此大灾之后还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今年再到这里,灾后重建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灾区人民的衣食住行已经基本解决,随着已经开始的计划一步步进行,很快灾后重建就能圆满完成。如果再多一点关注,帮助灾区人民恢复生产恢复经济,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使当地群众生活超过灾前是完全可能的。
用什么语言形容大灾之后的汶川?我真不想套用人们常说的“凤凰涅槃”!因为尽管我们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尽管我们想尽了办法,尽管我们采取了一切防范的措施,我们当然从内心深处希望汶川能够像一只涅槃的凤凰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一切能够如愿吗?“新汶川”的来世会是个什么样子?这是我们每个人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我们见到了汶川的今生,以为可以给它一个美好的来世,但如果知道了它的前世,就会知道再美好的愿望在无法改变的规律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
汶川处于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地带,当印度板块挤向亚洲版块的时候使得青藏高原隆起,不幸的是汶川所处的位置又是以成都平原为代表的内陆板块与青藏高原的边缘,于是成都平原往下插青藏高原往上隆(这次地震使得汶川往上隆起几十公分,成都往下塌陷几十公分,两地的高差比震前增加了七十几公分),这个地方的地震就没断过。特大地震七八十年就来一次,大中型地震一二十年会发生一次,小地震不说天天有恐怕也是月月有。上一次特大地震就是1933年发生在茂县叠溪,当时把整个叠溪镇淹没在地震形成的堰塞湖里,几个月后堰塞湖决堤,六十几米(记录中是二十丈)的水头汹涌而下,扫荡了下游几十个村镇,就是灌县(都江堰)也有几千人死于突如其来的洪水。75年过去了,人们已经淡忘了地震的凶残,记得的只是这次大地震留下了两个美丽的高山湖泊,如果不是看到了这一次512大地震,也许路过叠溪的时候我也会为这美丽的湖光山色而流连忘返。
我们在汶川看到,这里的山特别陡,植被几乎都是灌木很少大树。山上的石头早已被过去无数的地震裂碎抖松,形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随时都会掉下来,很多地方更是由风化石和泥土混在一起,连大风都可以把石头吹落,所以我说这里的山是豆腐渣山。再由于山陡沟深,岷江水流湍急,河坝地很少,即使有也时刻处在落石滑坡的威胁当中。在绵虒镇与老人谈起话来,我就发现这里有一种特别的“滚石文化”,他们可以数出镇里有多少从天而降的大石头,而且每一块石头都被人们取了名字,如:狮子石,卧云石等等,如今听起来似乎很美,但当年这块石头从高高的山峰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该有多么恐怖!
在过去的农耕社会,人们依附于土地,而在汶川只有高山上才有足够的土地供人们耕作,于是无论是羌人还是藏民,都居住在高高的大山上,好在处于自然经济状态,几乎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可以自给自足,住在高山上并没有太多的不方便。而沿着岷江,这里是通往西康和藏区的主要通道,几千年前就形成了古老的茶马古道,少数人住在河坝地,靠为来往商贾提供食宿补给为生。这一切几千年来几乎没有变化。尽管一直处于地震的威胁当中,但这里远离政治经济中心,各个朝代的统治都很薄弱,相比之下生活还是比较稳定的。
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脱离土地束缚而生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更多的生活在河坝地区,这时候再发生的地震破坏作用就更显著了,每一次都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解放后这里的经济社会发展更快,几十年里不但人口增加很快,由高半山村搬到河坝地区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再加上工业的发展,岷江梯级发电使得阿坝州把一些高耗能的产业集中到汶川,使得汶川成为阿坝州的工业基地,这也使得汶川人口的大量增加,尤其是这次地震震中的映秀和漩口是汶川工业人口最多的两个镇,使得地震伤亡集中在这两个地方。
我们这次的援建,确实在建筑防震标准上定得很高,但说实在话,这些高标准的建筑主要还是学校、医院和其他公共工程,真正的民居除了一些集中兴建的安置小区和一些样板工程以外,标准并不比震前更高。尽管在规划上也尽量避开了一些危险地段,但真正要达到保持距高山200米的安全距离,也只有少数建筑而已,如果真要严格按这个标准来规划,恐怕汶川几乎无地可用,而且200米也不是完全安全的距离,在绵虒镇离山三四百米的地方同样有过去地震震落的大石头横卧在镇中心。
可以想象在下一次地震到来的时候,大量的民居仍然会大批倒塌,好在学校、医院都在,至少人们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可以就地得到临时安置,而不必要像这一次一样,露宿野地餐风饮露,完全靠外援艰难的送来救灾帐篷活动板房。也许将来的应急准备可以更充分一些,食品饮水的储备可以保证灾民的基本需要,以等待进一步的救援。
但是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真的,我仍然觉得,这个地方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至少这个地方的自然环境无法支撑这么多人口。但是,要改变这一点,恐怕也是难上加难,人们不愿离开故土,尤其是羌人藏民,羌族人口已经只有几十万了,他们正在苦苦维持着自己的民族传统,一旦离开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土地,羌族这个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民族将会不可避免的消失。但是继续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现有的生活方式很难在如此有限且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保证他们和他们的子孙继续生存下去。我们将来要做的,应该是如何结合历史、经济、社会的发展,改变羌民族的生活方式,但又不失其传统文化,在一个新的起点上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512大地震将中华民族最为古老最为核心的一个民族--羌族的生存状态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也许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只是今后我们需要做的无数工作的开始,更艰巨的任务还在于我们如何许羌人一个未来。
如今的叠溪湖。风景确实如画,但如果想象一下这湖的下面就是上一张照片的城镇,感想又会如何呢?
破碎的山石随着每一次地震和大雨滚滚而下,掩埋了村庄,堵塞了道路。
泥土混合着石头的山体,也许今天还覆盖着茂密的植被,但下一次地震到来,也许会像这一片山坡一样,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