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水竹筒
山坡上的草丛中,静静地躺着一串竹筒。竹筒依着山势,一路蜿蜒而来,绕进了靠着山脚的连队食堂。竹席墙上的小洞口里,竹筒伸出头来,吐出一股清澈的山泉水,汨汨地流进伙房水池。原来,这就是我们做饭的“自来水 ” 。
引水用的竹筒,是用碗口粗的楠竹做成的,长度在六七米以上。先将端口的竹节,用打炮眼的钢钎凿通。当钢钎完全伸进竹筒,无法继续锤击时,让钢钎留在里面,把楠竹竖起,几人合力抬起来,用力撞向地面,钢钎就会凿破中间的竹节。
顺利的时候,楠竹刚一竖起,钢钎的下滑冲击,就已经凿开竹节,并且一滑到底,还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那真是势如破竹,畅快淋漓至极。楠竹一般都要装入钢钎,让它反复滑过,尽量撞净竹节,避免以后妨碍过水。
有时钢钎也会卡在中间,既不能进又不能退,我们只好再装入一根钢钎,指望它能撞上先前那根的端部,或者躲开先前那根,从旁边凿开竹节。如果这些努力均告失败,那就只好锯断楠竹来取出钢钎了。由于又粗又直的楠竹比较稀缺,我们当然很不情愿放弃。
将竹筒小头插入大头,并用麻绒塞紧,一根一根串接起来,我们的连队食堂,用上自来水了!炊事班的的活,从此减轻了许多。但这引水竹筒,又成了综合班的负担。我们常常天没亮就被叫起,或者在磅礴大雨中出发,支起倒伏的支架,塞紧漏水的接头,敲击堵塞的竹筒,绑紧竹筒的裂缝,让竹筒裂缝翻身朝上……
引水竹筒的上游,是一条山间小溪。这条小溪实在太小,一泡牛屎就足以将它堰塞。一条小路傍着小溪,撒欢的牛儿羊儿,总要蹬落一些泥土砂石。树上飘落的树叶,时常在小溪里堆积。大雨之后,山坡上的枯叶往往冲进小溪。好几次食堂断水,就是这些风啊雨啊、牛儿羊儿惹得祸,害得我们一路巡查,最远跑了上十里路。
饥肠辘辘回到连队,生产排都已上工去了,饭菜早已冰凉。炊事班的姑娘赶紧为我们热饭热菜,这时我们的胃口总是特别好,不知是饿得如同古代那位皇帝,还是姑娘们热菜时偷偷在菜里加了一小勺猪油。
砍柴
连队食堂每天要烧掉不少木柴。工地上报废的木板木桩,都被我们收集完了。山上的树很多,但那都是人民公社的集体财产。看到老乡家的孩子,担着一捆捆树枝,从我们连队门前经过,一打听才知道,老山里的杂树枝条,在当地是可以随意采集的。于是我们萌生了上山砍柴的念头。
和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套上近乎后,我们约好明天一起进山。第二天早上,孩子们早早就过来了,还替我们每人准备了一把柴刀。怀化的柴刀,刀把一尺二左右,刀身刀刃均呈弧形,有点像关公耍的大刀,但刀刃一面是向内凹进去的。这与长沙那边不太一样,长沙的柴刀形如梯形,刀口刀背均呈直线,只是刀口前端有一个不开刃的小突出。
我们都带上了扁担绳索,山里的孩子却只带一把柴刀。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上工去的铁建知青,下地去的当地老乡,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我们自己互相看看,也发现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三四个白白净净大小伙子,肩扛竹扁担,扁担头上系着一把晃来晃去的麻绳,手里还提着一把小小的“大刀”,身前身后,簇拥着五六个黒古溜秋的孩子,孩子们的腰上,也系着一把“大刀”,刀身在屁股蛋上晃悠。我好担心这些蹦来能去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柴刀会在那稚嫩的屁股蛋上,划拉出一个口子。
越过引水的竹筒,顺着山间的小路,我们走进了大山。小路越来越崎岖,有些地方穿过荆棘丛,有些地方爬过石头坡,有些地方直上直下,有些地方七弯八拐。翻过好几个山头了,孩子们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沿途确实也都是人工种植的杉树。看看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我们差点怀疑孩子们只是进山来玩,早把砍柴的室忘了呢。我们心急地询问,孩子们笑着回答,再爬上脚下这个山头,山那边会有很多柴的。
继续努力吧,脚下这个山头,我们不是已经爬过了一半吗。谁想这山里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却又凉风习习,还稀稀拉拉落下豆大的雨点。汗流浃背的身体被雨一淋,开始还挺惬意的,可刚过一会儿,竟打起了冷战。为了驱赶寒意,我们加快了脚步。
说来奇怪,当我们登上山头,却发现云层也被我们踩在了脚下。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只见云海翻腾,远处也有几座山峰,倔强地将头伸出云海,酷似大洋中的小岛,任由那白浪撞击。我没有去过海边,对大海的认识仅来自银幕,但在这里,却已被大自然的造化深深震撼。就像大海的潮起潮落,就在我们仍沉浸在仙境美景中时,云层已经悄然消逝,大山里的高峰低峦,重又露出峥嵘。我们赶紧下山,去完成当下的现实任务:砍柴。
山坡上散落着一些灌木,但大多数已遭人多次砍伐,树蔸上萌发出的细枝,实在太小太嫩。也有几丛足以担当柴薪之用,可惜都长在悬崖陡坎之上。寻着那勉强及格的砍下来,好半天才堆成一堆,等削去树叶与梢尖,却只是小小一把。回头一看那些孩子,早已收拾妥当,各有硕大一捆,躺在自己的身边。见我们尴尬的模样,惦记着回家的孩子一商量,又拿出柴刀替我们补足成比较像样的一捆。
孩子们挑出一根结实的柴棍,削尖一头使劲插入柴捆,将柴捆半背半扛挑在肩上。我们坚持要把柴捆分成两把,这样扁担才能派上用场。后来在路上才发现,这种方式在山里很不方便,不是前面的拌上了树,就是后面的蹭到了地。走到半路,一位山里汉子从后面超过我们,他那柴担也是一根柴棍插入两个柴捆,挑起来柴捆竖立,离地也比较高,穿行山林似乎毫无挂碍。
在路上,我们的柴担好几次几乎散架,而孩子们的一直稳稳当当,这也许得益于他们的藤条。孩子们在山上就地取材,随意砍下几根藤条,就把柴捆结结实实地捆扎好了。走到山口,见我们又要整理柴捆,问过我们也认识路了,孩子们就先行了。此后我们还几次单独进山砍柴,但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提再邀山里的孩子结伴而行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