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知青楼”

           我们 要建房子了！

    公元1969年元月5日，我们湘潭市一中初135班的16名同学上山下乡来到罗霄山脉中部山区，茶陵县八团公社东冲大队山佳冲生产队。刚来时我们在队里食堂的地板上垫上一些稻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在地铺上度过了半年多的时光；之后我们又被分别安排在食堂及其过道里，队里的仓库里，废弃的房子里。在人类进化的历史过程中，我们的祖先从树上的巢，山上的洞过渡到遮风避雨的房，完成了由猿到人的演变。她们用健美而有力的臂膀，高涨而愉悦的热情，强烈而不断求生的愿望筑起供自己居住的房屋，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进化。除了吃穿以外的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激起我们的渴望，渴望能有自己遮风挡雨的住所，渴望“安得茅庐有一间，大庇知青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按照国家的规定，知识青年的安家费里有一部分是建房费，专款专用。当时许多生产队将新建的仓库，队办公室改造后给了知青，较好地解决了知青住房。而我们却一年多了都没有稳定的住房，因此队里决定给知识青年建房。计划建成两层楼还带有阳台的“知青楼”。

     建房首先就需要砖。用火砖是非常奢侈的事，在这里只有过去的大地主或是祠堂里才用得上火砖。因此，队里要求我们知识青年自己动手做土砖。队里划出一块地给我们。我们先挖泥和泥踩泥，因为山区的泥土含砂太多，踩泥经常把脚划伤。有时我们只得牵牛来帮我们踩。泥和熟了以后，用一木制的模子放砖，双手抱起一团泥，重重地砸入模中，踩一脚，提模出砖，就完成了一块。一栋房子要上万口砖，碰到下雨天，放的砖就全泡汤，又得重新来。就这样我们男同学连续干了近一个月，将一万多块土砖放完，干透，码齐。

    如果说“放砖”犹于添砖加瓦，给人磨砺给人回忆，那么接下来的“倒树”却是摧枯拉朽，它给你的是冲动、豪放和排山倒海般的激情。“倒树”就是上山砍树，伐木。这次队里以知青建房为名，从林业部门批了几百棵树的指标。春插后，我们跟随队里的几个老把式上山倒树。我跟着福珠叔。我们磨快了开山斧，确定了准备砍倒的这片山林。福珠叔告诉我，砍树要先看地形，再从树木倒的方向下斧，砍到一定程度后从倒树的反方向下斧，下斧处略高一点，这样，大树砍断后会自然地朝预定方向倒去。他还告诉我，一棵大树长成材要几十年，有的上百年，树的年岁长了会成精，所以砍大树时，注意力要高度集中，不然会伤人。他又叮嘱我们放心，即使受了伤，他会“封血”。他还告诉我，大树砍断之后如不自然倒下，可用斧头背在树上重重敲两下，大声吆喝一声，这树必然倒下。他示范着倒下一棵树，我也试着砍倒一棵。山谷里震撼着斧头剁进树木的“吭、吭”声，我们吆喝“---啊---呵---”的号子声，大树倒下掀起山呼海啸般的呼隆声。在这精彩动人的背景音乐中，参天大树一棵棵地倒下，使经过劳动洗礼的我们更加豪情奔放，面对砍倒的大片杉树心情更感畅快淋漓。树倒下之后，还要砍去枝桠，剥去树皮。春夏季的树最好剥皮，我们一圈一圈把树皮剥下来，待干燥后用于盖房顶。

     1970年秋天，我们的房子终于动工了！我们前所未有的感觉到“筑巢”的兴奋，我们知青积极地和泥，担砖，递砖，安门窗，装檩子，上垛子。队长发喜既能干木匠，又能做泥工，是我们建房的“总工程师”，队里的能工巧匠和我们一起努力，房子很快地建成了。白色的木柱综色的墙，杉树皮盖顶比瓦强。知青屋建成两层还带阳台，在青山绿树的衬印下格外漂亮。我们迫不及待地搬进了新房，尽管阳台还没有护栏，房间没有粉刷。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滴洒着我们的汗水，烙刻着我们的手印。这时候，我们有些自豪，感觉到我们什么都能干，既能干农活，还能建房屋，还要干更多的事… ；我们过于理想，传统的安居乐业意识让我们很满足，满足地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憧憬未来；我们有时又特别地压抑和深沉，面对片片梯田、如浪的稻菽、茫茫林海，山冲的知青楼里可以经常听到我们男中音深沉的吼声：“看人间，哪一块土地不是我们开？哪一片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间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处庄稼不是我们血汗灌溉？......”

     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1972年春公社推行“蒸汽催芽”的育秧方法。就是将浸泡过得谷种，通过蒸汽加温，催谷种发芽。当时我们的“知青楼”盖起来不久，加上招工又走了一些同学，楼下的房子正好空闲，队里决定将我住房楼下的空房作为“蒸汽催芽室”。房间里打起柴灶，支起大锅，架几层盛放着种谷的木床，当水烧开后，蒸汽弥漫房间，室温上升，然后保持在50°C。经浸泡过的种籽在高温、高湿度下，很快就发芽了。

    蒸汽催发了谷种，也不知不觉同时深深地侵蚀着由土砖砌筑的墙。虽然墙上薄薄地糊了一层三砂土，但却扛不住蒸汽的熏蒸，危险在悄悄地向我们袭来！

    这一天是一个忙碌的春插日，出工回来后草草地吃过晚饭，大家都提前上了床，虽然已进入四月，但山里的寒气还是蛮浓的，我们在新居的庇护下紧裹着被子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入睡。大约半夜两点多吧，我正在酣睡中，突然感觉“轰隆隆”的雷声，我以为是打雷，但身体感觉在向万丈深渊坠落，紧接着“哗啦啦”顿时身上被许多沉重的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隐隐约约听到其他几位同学的惨叫声，“救命啊……垮屋哒！……”我意识到我们的“楼房”倒塌了。我们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现在我已经被倒塌的房屋重重地压住，我试图动弹，但只要动一下，身上就压得更紧。我试图呼叫，但喊一声后就感觉喘不过气来。缺氧！我想起我曾看过的一本书《沸腾的群山》里描述矿工在井崩后，要安静，不要惊慌失措，不要大声呼喊，以免消耗自己体力的叙述。我不再喊叫，安静地等待，果然好多了！我犹然入梦，恍惚中我躺在树皮顶，土砖墙，木板地那朴素温馨的知青楼里，升到空中飞到阎王殿门口又从空中落下。我陡然一惊，我感到痛，我必须保持清醒挺住！我又想了很多。我想队里不讲科学干部自私。队里要在我们的房里催芽时，我就反对：楼下烧水，楼上冒汽，怎么住人？还有，土砖屋经不得水蒸汽，垮了屋谁负责？但是队里一意孤行不予理睬。其实这又是必然，队里谁又会允许在自己的房子里烧蒸汽？只有知青的房屋可以任意占用、支配；又是一阵揪心的压痛。朦胧中我感觉我应该挺住，我想还有哪几个同学被压，刚才分明听到Q的呼救声，他也许和我一样在等待救援，刚才的呼救声消失了，他怎么样了；我还想我们会活着，因为同学们即使被压还有乡亲们，他们会来营救,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搜寻我们了。

    在艰难和痛苦中熬过了一个来小时，我感觉同学们在搜寻我，我听到了翻砖搬梁的响声，听到了老Y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在废墟下轻轻地呻吟，他们听到了，他们搬开了压在我头部的东西，我终于能大口呼吸了。但我还不能动弹，同学们发现还有几根梁压在我身上，特别是有一堆重物压在我的脚上，使我动弹不得。大家撬松了木梁，把我从废墟中拖出来。这时我看到倒塌的楼房已成为一座土山，看到了全村的乡亲们都提着灯围在土山旁，我看到了我的几个同时也受了伤的同学还在土山旁翻腾找寻。我被大家背到贫协组长老刘家，我躺在老刘家的床上，我感觉头晕目眩，我恶心，我终于吐了！当时年轻，喝了一点热茶就感觉好一点。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脑震荡的病症反映。我感到全身是伤，疼痛不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

    天亮了，忙碌了一夜的同学们都来慰问我，我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压在废墟下。乡亲们也纷纷来安慰我，都说我命大，菩萨坐得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过不平凡经历的人才会珍惜人生得来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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