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三镇彼此隔江相望,自从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之后,交通就变得方便起来。
我在武昌学会了最便利的过江去汉口的方式:到调车场乘坐每天开到汉口发车的空车过去。
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火热的盛夏,要想出门必须趁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出了门,穿过那条人潮涌动喧闹肮脏的小巷去车站。勤快的摊贩们早在他们各自的地盘上就位了,操持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吆喝他们的西瓜黄瓜蟠桃白杏鳝鱼莲藕烧饼稀饭,虽然灼人的阳光还没有照射到他们的身上,但是油亮的汗珠已经从额头和赤裸的胸前滴落,预示着又是一个难熬的长长的酷暑的日子,在他们的头上高低错落悬停着的一颗一颗正在在进行技巧练习的大头绿苍蝇,再晚一点,它们也只好躲到阴暗的角落避暑去了。睡眼朦胧的看守想当然的把身穿短袖铁路制服的我当作自己人,不加盘问就放我进了那张破烂的员工出入的小门。
我熟练地走到那一溜溜排列好的暗绿色的死蛇一般的列车厢旁边,找到了等会儿就要发车的那一列爬了上去,用早已准备好的三角形钥匙打开了车门。没有上人的空旷的车厢是那么的静谧,当班的列车员要在汉口才会上来,我此刻是车厢里唯一的乘客。瞅瞅布满灰尘的坐凳,我知道全列车找不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于是自己找到一块抹布擦了擦,坐到了背光的窗口。
清晨的凉风带来了阵阵睡意,我的瞌睡也上来了,不知不觉中哐当一声挂上了车头,不久,列车摇晃着出发了。铁轨的响声变得空旷起来,我知道开始上桥了,虽然经过了好多遍了,可我依然喜欢从桥上观看辽阔浩淼的大江,我站了起来,无意识地顺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无意间一副稀奇的图样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种什么物件在坐凳上留下的印记,说圆不圆,在两半痕迹明显的曲线的包围中又有非常复杂的连贯的线条,犹如国画中线条流畅的菊花。最奇怪的是,这印痕很有规律地出现在走道右边每一张坐凳的面上,仿佛雪地里野兔撒欢时在旷野留下的足迹。再仔细端详,那印记之间虽然非常相似,可是每一副又都各有不同,我的好奇心被图案吸引了,不由得继续追踪下去。
又走过了一节车厢,我终于发现了图案的成因:那是一个快乐的流浪儿的业绩。他一定昨天夜里就睡在车厢里,任凭车辆把自己带到未知的远方。他的年纪还不到6岁的样子,或者7岁,不会再大了,为什么这样说呢?我判断的依据就是他的那条破得不能再破的裤子,那些条条缕缕挂在黑乎乎的屁股上的布条正是他绘图的工具,而那古怪的图形正是他屁股的杰作。他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与激情当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尽力跳起来往凳子上一坐,屁股还特意左右压压,那专注的神情如同官员在文告上盖印。他跳下来,转身回看自己这回的成绩,寻找需要改进之处,然后捋一捋贴在屁股蛋蛋上面的布条,继续开始他新一轮的盖章。
我不忍心惊动他,转身回到原来的坐处。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愁苦的迹象,只有大师对于自己的作品的近乎苛刻的挑剔。要是他能够让自己的审美天赋得以顺利发展,谁又能断定他不是未来的中国的罗丹或者米开朗琪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