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浮山(17)
“老八点”工分
我们下放的太浮五队后靠一座小山岗,前临一条小港沟。石门县城通往常德市区最近的一条砂石公路擦过队里,在没有公路靠步行的年代,从石门去常德就是走的那里。队里都是水田,没有什么旱地,在太浮山的大山里还有队里所属的山林。梯次建在太浮山大峪口内外的太浮山水库和卫星水库,离队里的田只一两里路,两个水库的水可以常年灌溉队里的田。太浮五队本是个柴方水便,衣食无忧的好地方,但我们下放时,那里经济单一,就是几块稻田,队里也没什么工副业,相比其他几个安置知青的生产队,我们五队的条件是比较差的。社员住房也不强,就是后来队里给我们知青组建的新屋,也是疵牙裂缝的,而太浮七队我们女同学知青组的屋就几多好,是被调到了十一队的长沙女知青让出来的。我们知青组后来有几个人被调到以知青为主的大队园艺场,那里住屋就是十一队和十五队的知青屋,建得很规整的,差不多和公社机关的屋一样好。
和全国各地一样,除了是人民公社以生产队为基础的核算外,队里农民的劳作基本还是沿袭着几千年来的方式。不同的是,队里要集体出工,出工搞的是“老八点”与“定额工”。
“老八点”就是按“天”为单位计算工分。从农民个人的角度看,出不出力不管,反正是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时一天出工远远超过八小时。比较城里人,每天工作八小时,还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修地球的人既羡慕也愤愤不平,他们春夏秋冬风吹雨淋,确实辛苦至极。无可奈何之下,他们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不是按钟点出工收工,但也至少有大致的时间观念,就是跟随太阳起落算劳作时间。再者按太阳起落算工作日,这八点也太长了,繁重劳作中感到这一个工作日的“八点钟”时间更加走不动,太浮山的农民说总是不长大的植物、动物就说是长老了也不长。这走不动的八点钟,不就象长老了的八点钟的时间吗,因此他们在深感无奈的心境下就自嘲自己的工作日是“老八点”,我们下放的太浮山那里那时都是这么说的的。
对应“老八点”的“定额工”,就是按工作量不按劳动时间计算工分,当然同样多的工作量该计多少工分,都由炳队长和海队长“商量”着定,有时因人因事,难免不出现同样的工作量给不同的工分,同样的工分工作量不同或工作难度差异过大的情况。这样就时常在队长与出工人之间,出工人与出工人之间,甚至是两个队长之间出现分歧、争执以至于吵架骂娘。
我们知青组开始时常常被当作消除这种矛盾的“润滑剂”,别人嫌工分少、难度大不愿干的活路我们干,因为我们不太计较也不会算计得失,社员、队长落得两厢安逸。可是时间一长,就有人利用、算计我们,把我们的宽容和大度当蠢宝,当懦弱。虽然我们在忍无可忍时,曾经以歇工抗争过,但是从没有吵架骂娘泄愤,更没想过事后清算,而且,见到疾苦,我们热情相助,对炳队长、对伯金四岁的女儿……,我们也都曾伸出过援助之手。
“老八点”制,确实有人磨洋工,混时间,“定额工”又有人偷奸使滑,生产质量没保障。队里有的人有怨愤找错了发泄对象,多数人本能善良,富有爱心,下放太浮五队也是我们了解人、认识人性开始的地方。
记得我们队里的工分价值很低。第一年10分工只值2角7分钱,文武是抽烟的,刚好买一包白兰烟加一盒火柴。下放头一年,文武和我争的工分多些,项巍被蛇咬了后有45天在县里,好久没出工,耽误了挣工分。所以,文武进钱最多,我次之,项巍只进15块钱,曲江他们三人超支,肖国超得最多。“进钱”“超支”是农民常常挂在嘴上的词儿。
下放头一年吃国家供应的,第二年吃第一年的劳动成果。第三年我和文武、项巍、魏星当兵去了,我们几个去当兵的把第二年的劳动成果孝敬了父母,接济了弟妹。记得我当兵走时,把队里分给我的谷交到了附近的黄溪粮店,转了500斤划拨粮票,100多块钱,悉数交给了妈妈,那时钱少,我不知道怎么用钱。项巍当兵走时也转了粮票和97块钱,他也交给他妈妈了。项巍那时是我们知青组的管家,他做事公私分明,账记得认真细致,他的帐本说是找不到了,说要是他妈妈还在世就可能找得到,他当兵走时把自己的东西全交给他妈妈管的。
我们知青组六个人没有因为“老八点”而出工不出力,做事磨洋工,也没有因为“搞定额”而偷工减料,对得起那里两年的饭。项巍告诉我,他曾经多次公干路过太浮五队,停车走到能同时看见我们三处曾经住屋的位置,看那屋场,看那山,看那水,看那树,更想看看那里的人。可项巍说,他自己好纳闷,他的内心里却没有要去那里细看的强烈冲动。我想,那其实是对过去的怀念太深沉、太真切!对还在那里的人和曾经在那里的人牵肠挂肚、爱恨交加?抑或,还有隐隐的痛和涩涩的苦仍在心里?
(2009.9.13. 谢谢雕刻水兄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