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永 往 事(2)
乐 乎
枣 红 马
清晨,笼罩江永县城的薄雾尚未散尽,赶闹子的山民已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此时,大道尽头传来急速的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一匹枣红马驰骋而来,疾如旋风,山民慌忙将占道经营的山货、药材、蔬菜及鸡鸭等移往路边安全地带。说时迟那时快,骏马过处,尤如舰艇劈开滚滚波涛,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枣红马飞奔到县一中大门前,骑手用力拉紧马嚼,骏马前腿腾空而起,马蹄飞扬,发出阵阵嘶鸣。骑手在山民“土匪”的咒骂声中开怀大笑。这个“土匪”不是别人,正是鄙人,当年的“烂仔”。
当时我到乡下时间不长,不会干什么农活,加上年龄小,刚满十六岁,被谑称“小把戏”。于是队长将马交给我饲养,还交待了一大堆任务,如取邮件报纸,逢五逢十县城赶闹子,去县城买种子、农药、化肥等等。
这枣红马是用来拉东西的,不是那种骑的马,它甚至不让人靠拢,谁走近,就忽地飞起一腿,将人吓得四散躲避。马有大半个人高,为了学会骑马,我将马牵到石头或鸡窝旁,站在上面跃上马背,马一受惊,突然尥起后蹶,又蹦又跳,不把人甩下来不罢休,不知摔了多少跤才将马驯服。没有马蹬马鞍,我在马背上铺上麻袋,用麻绳捆牢,权作马鞍,没有马蹬也只有将就了。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条谚语流传久远,确实有它的道理。我白天将马骑到肥美的草地放牧,晚上用铡刀将饲料斩成寸许长,拌以麦麸、玉米等,谓之“夜草”来喂。有时经队长特批,还从仓库领些豆子泡好,晚上给马打个牙祭。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也是有感情的,与枣红马朝夕相处,它常常用脑袋往我肩上蹭,让我抚摸,我们成了一对无言的朋友。一有空我就将枣红马牵到小溪边,用刷子仔细洗刷,帮它梳理马鬃和马尾,替它搔痒。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枣红马浑身皮毛象缎子一样光滑闪亮,见到我,枣红马总是用恋人般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我,令少年的心都溶化了。
一天,在县城碰到几位熟悉的知青,小酒店里饮了几杯薄酒,天黑才返程。经过一个陡坡时,酒力发作,头重脚轻,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多处受伤,动弹不得。枣红马焦急地围着我团团转,不时仰天嘶鸣,好象是呼唤救兵。它时而用鼻子嗅我的头发,时而用舌头轻轻舔我的脸,好似在安抚主人:“不要怕,有我呢。”
我挣扎着跨上马背,紧紧依偎着心爱的枣红马,无限依恋之情油然而生。枣红马知道主人受伤不轻,在万籁俱寂,暮色四合的山道上轻轻地迈着碎步,缓缓前行。明月初上,四周黑黝黝的山峰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对亲密伙伴,好一匹忠诚的骏马!
当文化革命演变为武化革命时,我逃离农村,到城市当起了土夫子和板车工。革命委员成立后,长沙知青在支左部队47军的军车护送下,回到江永抓革命促生产。回到乡下,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枣红马呢?农民告诉我,我走后,没有专人接手喂养,马儿越养越瘦,眼看性命难保,只好将它宰了。农民还遗憾地说,马肉粗,远不如牛肉鲜嫩。我一听,眼泪夺眶而出,悲愤万分,痛斥道:“马也能吃的么,你们这些该死的未开化的野蛮人。”
啊,魂归何处,我的亲密伙伴,我心爱的枣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