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晏生兄曾写过一篇《可怜的桥夫子》在靖县知青文集,应该就是记的这位兄弟吧。时值传统的七月半祭奠亡灵节,为所有长眠异乡的知青兄弟姐妹们默哀。
晏生作《可怜的桥夫子》:
“桥夫子”姓周名铁桥,大家都习惯叫他桥夫子,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桥夫子同我们一起,由浏阳河街道办事处下放到靖县。
我们同坐一列火车,又同上一辆汽车,翻过螺旋式的雪峰山,来到靖县铺口后才分开,他分到坝阳坪大队地孟生产队,我分到金麦四队。
我和桥夫子在那批知青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记得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嘱咐我:“到农村后要来信,要和知青搞好关系,莫到塘里游泳。”
桥夫子的母亲摸着他身上穿的那套新卡衣服:“伢子,到乡里要爱惜,下田要记得换衣,天冷要记得加衣,要按时呷饭,头一莫跟别个扯皮吵架,过几年就会回的,要好生在乡里搞。”
火车开了,她们还站在月台上,她们胸前被泪水打湿,我和桥夫子都忍不住哭了,一会儿车厢里传来歌声,我们又得混在一起唱起了歌: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三天的路程,我一直同桥夫子在一起,我发现他眼睛总是红红的,眼睛有些瞟,望人总是斜着眼望,他的视力特别差。他不讲多话,你问他几句,他答几句,说出话来慢吞吞的,而且,我还晓得他连小学都冒毕业,连写信都不会写,我和他比了一下高矮,他比我还矮些(我那时才一米五)。
他下放的地孟生产队离我们金麦六里路,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赶场”时碰到。每次都是我喊他,他从来不叫我,有几次我走到了他面前,喊一声“桥夫子,赶场啊?”他抬了抬头,瞟瞟眼睛,“喔,原来是你哟!”我晓得,桥夫子并不是架子大不理人,而是眼睛看不清。
在农村那些年过起来虽慢,但回想一下又快,一眨眼工夫就是八年,我那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桥夫子还是没有招工走,还是在生产队出工,他的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但身体强壮多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桥夫子是七三年的冬天,我修木溪水库路过他们坝阳坪的工棚,那天天气特别冷,我穿着棉大衣还觉得一身风钻钻的,我们的桥夫子却穿着条短裤站在工棚外洗澡,我一眼望见他那一身肉霸霸:“桥夫子,咯冷的天你在外面洗澡不冷罢。”
他抬头望了望,又瞟了瞟眼:“原来是你喔,到咯里来修水库?”
我点点头:“你快把衣服穿哒,莫冻哒!”
“冒事,冒事,我搞惯哒,听说你做木工做得蛮好哒。”
我连忙回答:“是的,是的,反正我们队上木材多,随我何事砍。”说完催他把衣服穿哒再讲话。
他迅速穿好衣服,硬要留我吃饭,他说他有饭票子,我说我还要赶回去砍柴,婆婆搭信来,屋里柴烧完哒,天冷细伢子冷。他又说他近几年搞哒好多木材,准备以后带回长沙,我鼓励他多搞些木材,总会有机会回长沙的,他听了微微一笑,笑得那样甜。
我拍拍他那强健的身体,离开了他,没想到我们这次相见成了永别。
半年以后,我听到一个惊人噩耗,桥夫子在县城被铁路局的汽车给撞死了,真是晴天霹雳,那么强壮的桥夫子,下农村九年才二十四岁,唉呀,我们的桥夫子你实在走得太早。
不久,我在铺口赶场遇到了坝阳坪知青谭兴年孟海丽夫妇,他们跟我讲述了桥夫子出车祸的前后经过,那天下午他们夫妻二人同弟弟谭兴震、桥夫子四人一起到县城玩,在西街那家饮食店吃面,面还未下锅,需要等一会工夫。
桥夫子的肚子太饿,于是,他骑上谭兴震刚买的那辆单车,到汽车站旁的饮食店买些包点来,他骑上车后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孟海丽还嘱咐他:“快去快回,面就要上桌了。”
面端上桌,桥夫子还冒回来;他们把面吃完,桥夫子还冒回;眼看桥夫子的那碗面都凉了,但他还冒回。天快黑了,桥夫子怎么还不回。汽车站离这顶多两里路,他们有些等不住了,决定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当他们走到半路那小拱桥边时,只见围着好大一堆人,只听见有人在说,铁路局的汽车撞了一个骑单车的人,他们走上前一看,只见地上撞倒着辆单车,旁边有一淌血,谭兴震立刻认出这是自己那辆单车,不好了,桥夫子被汽车撞着,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三人立刻赶到医院。可桥夫子已送进了太平间。
谭兴年摸摸桥夫子的脚,脚还在发热,顿时,三人失声痛哭起来。
桥夫子的母亲被接来,见到死去儿子悲痛万分,边哭边诉:可怜她白发送黑发,丈夫死得早,拖儿带女刚好把儿盘大一点,办事处硬要动员他下农村,一天到家里动员好几轮,还许愿,到乡里锻炼几年就可以招回来。下乡时穿的那套新衣服,是她卖血来的钱帮儿制的,只望儿子在乡里平平安安,早点回来,帮她照顾弟弟妹妹,冒想到九年还招不回,现在咯一世都回不去了。。。。。哭得好伤心,好悲惨。
但这位善良的母亲,还是要求不要追究那位司机的责任,不要判他的刑,不要让他坐牢,自己的儿既然已经不在了,她不想别人的儿子再受苦,一席话讲得在场的领导都流下了眼泪,那位司机当场跪倒在她面前,连声叫妈妈,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桥夫子安葬在坝阳坪路边的一山圹上,他唯一的财产就是那些木材,县政府、铁路局安排车将那些木材送往长沙,这也是桥夫子生前的愿望。
听谭兴年夫妇讲完,我又想起了九年前我和桥夫子离开长沙的那一情景,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在农村干,几年就会招回来,没想到九年后,回来的却是一车木材。
桥夫子离开人世间整整三十四年了,在农村九年中,桥夫子一直勤勤恳恳的出工干农活,在大革命高潮中,他从未参加任何造反组织,他从未得罪过任何领导和社员,但几次招工怎没有他的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这祸偏偏让这位老实巴交的桥夫子给碰上,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骑辆单车嘛,但汽车偏偏从后面冲来把他撞死(当场有人目击),我真要控诉这位莽撞的司机,你草菅人命,你丧了天良!
我还要为桥夫子这样的知识青年讲句公道 话,他没有文化,却背着知识青年的名下放,他下放时,还未成年,现在不是讲招收童工犯法吗?那时偏要将这些未成年人往乡里送去当“童农”,这算是犯法么?
天下知青是一家,这话讲得不错,但我还是要讲一句,天下知青分三等:上等的是那些文化程度高,家庭出身好,有背景,有靠山的高干子弟,他们下乡不到几个月统统招回城,他们有金色的外衣,他们下乡是来镀金的,他们属于“镀金知青”上等也。中等就是那文化程度高,但家庭出身不好,不能继续升大学的那些知青,但他们毕竟多读十几年书,下乡时已成年,还有些社会经验,能过独立生活,后来还能够考大学的知青,中等也。下等知青就算桥夫子这类知青,一冒得文化,年龄又不大,家庭又不富裕,又冒得背景,在农村招工又冒得份,考学校又不行。当然,桥夫子算下等知青中连命都保不住的最可怜的知青了,我要为我们的桥夫子喊声冤:桥夫子,你真可怜!
轮回中---愿是那美丽的精灵 | [作者:江月] | [回目录] |
夏季的夜晚,偶尔来到岳麓山脚,远远看见飘浮在林间小道中的萤火虫儿,就会想起我妈曾对我说过的有关这种美丽精灵的故事. 我妈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下放知青,当年和很多同学从长沙市有名的雅礼中学下放到湖南山区的一个角落---靖县,那里四面环山,是一个风景如画,生活却极是艰苦的地方. 当年的知青大多都只是十六七岁,初中毕业就被赶下了农村,他们在那广阔的天地改造着自己的信念,挥耗着自己不多的青春,没有一年的时间人人都在无比的苦闷与迷惘中活着。 他们当中有一位年龄比他们较大一点,思维比他们更加清晰的学长,在那改天换地将青山变梯田的劳动之余,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弄来很多书籍,在别人无聊的喧哗中一人埋头苦读,也时时劝劝身旁的学弟学妹们,以后他们的日子绝不会在这穷山僻壤中虚度,大家当年都空虚的嘲笑着他。 有一日他接到长沙家中来信,知父母在武斗中死去,他没有流泪,只是将当时知青点的学弟、学妹叫在一起,将他平日所搜集的书籍一一交待给他们,我妈还记得他坚定的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正常的,你们要对将来有信心,你们的家人对你们还抱着希望,这些书你们大家留着有时间就好好看看。当年的小知青们都以为他第二天要赶回长沙看看父母最后一眼的,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都劝他不要太难过了。 第二天却意外的发现他在知青点附近一个山塘中投水自尽了,在他枕边留着他的一封书信,信中说他在世上已没有亲人,希望永世留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他预测着这世界的变化,而他留下的书籍就可以改变大家将来的命运。 大家含着泪将他埋在一座青山上,互勉大家同生共死,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日子年复一年的过去,他留下的书籍已被大家翻阅得破旧了,大家都惊奇的发现,每年的夏夜这位学长的坟头总有萤火虫儿在飘逸...飞舞..... 知青点继续有人走了,每个人走之前总要来这位学长的坟头告别,不论寒冬还是春天也总有几个萤火虫儿在依依相送.........大家都谈论着这位学长已羽化成美丽的萤火虫儿.......不愿再轮回...... 我妈回首这件事,已过去了三十年,当年她们这个知青点的很多人后来都考上了大学,成为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现在有些已是商界、政界要人.他们在一个还是春寒料峭的日子相约一起回到了当年的知青点,在傍晚时分来到了这位学长的坟头,祭典着美酒与香烟,也凭吊着妈他们这些知青的无言的青春年华.......刹那间,从山头飞来一大群萤火虫儿.....围绕着这群略显苍老的人群.....萤火虫儿上下飞舞.....有些还停留在人的身上,没有一丝畏惧......在暮色中闪闪的银光显得有些凄美...有丝寒意,妈他们的眼眶都湿润了,有些当年的女生忍不住还失声哭出来了......寒风起了......萤火虫儿在慢慢的散去,一步三回头......当年的学长你还想叮咛什么.............. 或许在轮回中,你只愿是这美丽的精灵,远离尘世的喧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