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贵伢几至死都拥有一份清纯的情恋
七夕节,中国的情人节,本是个浪漫温馨的日子,叶子却在这温馨的日子里告诉了我一个不幸的消息:队里的贵伢几于前两天去世了,贵伢几是绊死的,乡里办丧事本应该要看个日子,穷得叮当响的那个家冒得分文,日子也冒看,村里乡亲凑了点钱,已将贵伢几草草埋葬了。
听到贵伢几去世的消息,我有些震惊,但并冒得什么悲伤,还只觉得贵伢几这一走,他那条穷得彻底的烂命算是解脱了。叶子从此不必再为他牵挂,我们知青几个从此为队上的穷苦乡亲也少了一分忧虑。
叶子是与我曾同呷过一锅饭的知青老友,叶子当年在村里时,是我们知青中最为开朗活跃的,她与村民相处最融洽,她在哪里,哪里就总是笑声不断,哈哈喧天。她与贵伢几曾经有过一份清纯的情恋,村里人都知道的,我那时却浑然不知,是去年一同返乡,我才知道了这几十年前的一段情恋旧闻。
我们知青下放到村里的时候,贵伢几正在外地当兵,他大概是七一年底从部队复原回到队上的,与贵伢几同时复员回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因为贵伢几们当过兵见过世面,因为贵伢几们比我们知青大不了几岁,所以贵伢几们与知青就还有不少共同语言,平日里与知青们也就有较多的交谈来往。而当年总是沉默寡言,与村里任何人都冒得两句多话讲的我,与贵伢几们仍然也冒讲过几句多话。但贵伢几与村人总有的格格不入,他讲起话来总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与常人总烈根筋的古怪个性,让我对他也留有了较深的印象。
那时的复员军人,回队不久后,基本上都是被安排了工作的,与贵伢几同时复员回来的另一年轻人,就被安排进了洪江仪表厂,贵伢几没能被安排,是命运的不济。
虽说贵伢几的个性与村人有蛮大的区别,但贵伢几的父母亲却是特别地善良慈祥,还有他的妹妹兰妹几,一家人待我们知青最为关爱。两老待我们知青有如儿女,兰妹几与我们形同姊妹,我们称呼伯伯伯娘自然是好亲切的。那时,贵伢几在外当兵,伯伯伯娘身边只有兰妹几陪伴着。那年月,伯娘身体不好,可能是中过风,说话口齿不清,走路也不利落,根本不能出工,只能在家颤颤巍巍摸摸细细做点子灶边头的事,出工挣工分就全靠伯伯和兰妹几。伯伯不是强劳动力,兰妹几应该算是队里姑娘妹几中劳力最强的。那年代,生产队不富裕,任凭父女俩如何辛苦劳作,有个病人的那个家的境况再怎么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年,初下乡懵里懵懂少不更事的我们知青几个,仗着与兰妹几玩得好,看伯伯伯娘又待我们特亲切,哪里晓得理解人家的难处,什么也不顾忌,经常去伯伯伯娘家里胡作非为,占火柜、借农具、蹭饭吃,菜园子的小菜还常任我们去采摘。
我们初下乡时,生产队里的大小会议常在伯伯伯娘家里召开,开会时间且都是夜已很深很晚。冬天里,我们知青几个总是吃完夜饭,就早早地来到伯伯伯娘家,几个人全坐入火柜内,挤作一团暖暖地进入梦乡......会何时开,说些什么,我们全然不顾,我们只注重散会的吆喝声。散会了,我们才揉揉惺忪的眼睛,捏捏麻木的手脚,梦呓般爬出火柜,迷迷糊糊高一脚低一脚回到自己的睡屋。
不久,兰妹几出嫁了,贵伢几复员回来了,我们也有了收敛,不再恋在伯伯伯娘家。这以后,可能是我成了外派劳力总少在生产队了,也就不知道,叶子后来竟然还与这个贫穷的家有了更亲密的关系。以致后来叶子突然转点匆匆离开了靖县,那时在水库工地的我怎么也难知那个中究竟。
我离开农村后,即算又调回了县城工作,一抬脚就能回到村里,但我就硬是没再回过生产队。因此,几十年间,对队里及村人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前年,县庆期间,我终于匆匆回了队上一转,那匆忙的大半天中,我来不及将逝去年月里的酸甜苦辣一一找寻,只是去走走去看了看而已。然而,回生产队看到了贵伢几家境的破落竟至于赤贫,是我万万没料到的。
走到曾经的伯伯伯娘家屋前,显现于眼前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旧木屋,满是破旧凄凉,看了很有一种难言的伤感。村人告诉我,伯伯伯娘相继过世后,贵伢几也冒过过好日子,越发穷得要命,讨了老婆,但总对老婆不好。老婆为他接连生养了八个儿女,只有最细的才是个伢几。生养了那么多儿女又常遭打骂的老婆,在承受无尽的贫穷与打骂中,患疾病早已去了天堂还是地狱。除了不争气的小儿子,女儿们有两个已出嫁,其她都是小小年龄就外出打工了。
贵伢几后来也患了类似伯娘同样的中风病,右半身不活络,说话也口齿不清了......如今,这个破旧的木屋里,一贫如洗什么都冒得,屋顶穿对穿眼对眼,地面是一个个大小凹坑,简直比猪牛圈还不如,贵伢几独自住在这破旧屋里,他的睡处是在楼板上的乱草堆中。
我想进贵伢几的屋里看看,陪我同行的乡亲省哥连声对屋内大喊贵伢几,无人应答,只说冒要进去了,贵伢几冒在屋的。那次匆匆回队,我也就没见到贵伢几。
2008年返乡后,我才知道了叶子与贵伢几十年前的那段恋情,他们恋情的中止,是由于叶子家人的极力反对。叶子父母知道了叶子的情况后,急忙帮叶子办了转点手续,由叶子的哥哥到村里带走了叶子。从此以后,叶子与贵伢几便断了情恋缘分。
去年,几位知青姐妹早早地就作好了返乡的准备,他们与队里的相亲有了多次电话联络。六月份,知青同伴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村里。姐妹们离开村子几十年后,是第一次返乡,除了带去了许多糖果,还各自为在乡下时相处最亲的村民带了漂亮衣物,叶子也为贵伢几带去了几套新衣裳与一些食品。
经历了苦难坎坷,叶子仍如以往开朗豁达。比年轻时更善良能干贤惠的叶子,很坦然地面对曾经的那段青涩恋情。她说,自己现在的生活虽不很富裕,但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善良憨厚体贴的丈夫,有孝顺懂事的儿子,日子过得还顺畅。几十年前的那段恋情,是过去的事了,那不会对自己对家庭有什么影响。只是听说贵伢几的家境很不好,她为之难受,很是同情可怜贵伢几,她忘不了贵伢几与乡亲们曾经给予了她许多的关爱与帮助,忘不了乡亲们那许多的情和意。我赞叹叶子的那份真情,赞叹叶子如今对乡亲的所为。
回到了队上,未见贵伢几前,我们又听到了不少对贵伢几的谈论:贵伢几一直是个怪人,他不允许女儿自己找对象,更不允许女儿谈镇上城里的男朋友,他要将女儿嫁到深山冲里去,女儿自己嫁给了镇上的郎君,她与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他家境特差,是公社村里的帮困对象,他却死硬不要扶贫帮困照顾补贴;村里的邻里乡亲平日里要帮帮他,他一概拒绝;中风后的他右半身近乎瘫痪行走不便,还不肯就近到亲戚邻人屋内的井里打水,还要歪歪拐拐去冲里挑浸水,他连人带担绊到田坎下不晓得有好多回,还就是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村人说他神志不清楚了,说话忘混了。
我们在老队长屋里与乡亲寒暄叙旧,要见见贵伢几,我们凑了几百元钱,由我在装钱的红包上写上了:贵伢几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相信你能勇于面对所有的困难!曾经的知青(写上了知青几个的名字)
村人说,贵伢几不会见我们,更不会收我们的物和钱。我们有所准备,若他不肯收,那也要将钱托乡亲转交。
有村人去找了贵伢几,贵伢子竟然来见我们了。表情有些木讷的贵伢几穿着寒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打着赤脚,慢拐慢拐的走来了。我们的同龄人,曾当过兵的年轻后生贵伢几,如今竟成了这副摸样。看到贵伢几那个样子,叶子顿时眼泪水双流,我见不得,也一阵难过,泪水也直往外涌。
贵伢几见到我们,全然不是村人说的神志不清,他很清楚地认出了我们,且一个个名字也都说得好准确(村人很多都不记不起我们的名字了),他那心底深处还珍藏了几十年前那段美好纯情,连同团里两个生产队所有知青,他都装在了心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知青们还会回村,他还能见到当年的纯情恋人。而这对曾经的恋人,如今各自的生活道路却迥然不同。
我想象不出,贵伢几见到我们时,是怎样的心情。当年,若贵伢几有了工作吃了国家粮,再若,叶子嫁给了他,他也许随叶子去了长沙,哪里会是现在这般穷困凄惨,过的日子竟然比几十年前还差好多好多。我不由得不为之哀叹,曾走过共同岁月的我们,人与人竟有如此大的差别,生活中竟有如此多的不公平,有如此意想不到的多舛命运。
贵伢几没有拒绝我们送给他的钱,叶子念了我写的那句话,又反复叮嘱贵伢几许多这般那样。贵伢几有些许激动,他的声音哽咽了,泪珠从他那清癯的脸颊上滚落。叶子将带去的新衣裳亲自给贵伢几穿上了,蛮合身的。在乡亲家吃饭时,从来拒绝乡亲邻里的贵伢几也去陪了我们,叶子坐在了贵伢几身旁,她时不时为手不灵便的贵伢几夹些好菜,贵伢几虽没吃多少饭菜,但也看到他有了瞬间的兴奋。
贵伢几身子腿脚都不灵便,却还养了十几只鸭子,常赶着鸭子去田里港里。他说想杀鸭子请我们吃饭,但鸭子还冒长噔(没长大),我们心里都不是滋味,一再谢谢他。
这以后,叶子也常电话与乡亲联系,有乡亲来长沙,叶子还捎些旧衣物给贵伢几。
没料到,才过去一年,贵伢几就死了,还是绊死的,还死在牛郎与侄女鹊桥相会的七夕前两天。贵伢几是去了永远也冒得尽头的鹊桥路上,他一无所有,仅仅就还揣着一份青涩的恋情。
仅以此文对乡亲曾经也是军人的贵伢几以祭奠!贵伢几,你一路走好!
也以此文寄托我们几个长沙知青对曾经给以我们许多关爱的伯伯伯娘的无限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