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我的房屋被纳入财专扩校范围。拆迁方(办事处、区、市国土局等)不承认当年望城政府发给我的房屋所有权证,他们按60号令的“集体土地房屋”的征地程序,跑到我家把房子又测量一道,就此把我们带进了“走(集体补偿)程序”的笼子。
首先,区征地拆迁事务所制作的《征地补偿审定告知》,我的房屋面积被减少,还出现了2个多平方米的“违章建筑”(拆迁人解释为“属于测量误差允许的范围。”)!由此核定的补偿标准为899元/平米(如果是“国有土地”,则按2460元/平米价格补偿)。对此,我请的老律师认为这不是正式的行政行为,因为征地拆迁事务所并不是行政机关,可以不予理睬。——须不知就是通过这份告知书,拆迁方把我们带进了“强拆”的程序。
接下来的半年里,在经历了我们所想像得到的诸如:断电(我家有水井,要断水还做不到)、反复地剪掉你家的电视电缆线、电话线(累计20多次。要不是我公公的侄儿在市电信局当领导,人家才不会一次次帮你接线哩)、房子变孤岛等驱逐式折腾,经过了市国土局《限期腾地决定》、区法院的《行政裁定》、公告等“程序”,我在做了找市法制办、省国土资源厅申请行政复议等一系列的努力后,迎来了自己的房屋在2006年2月24日被区法院组织200多号人强制拆除的命运。
我在两年前的一篇回忆文章《和公公婆婆在一起的日子》的《公公篇》和《姐妹篇》节选中,叙述了这场劫难的发生以及它给我和家人带来的痛苦印记。
《公 公 篇》
和公公相处二十四年,得到了一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媳妇”的评价,我此生足矣。我怎么看待我这位公公呢?我认为,客观上讲,本家哥哥陈恒贵先生“德高望重,福寿双全”的八个字,高度贴切地概括了公公他老人家的为人和一生。于我主观而言,也用八个字来表达我们的公媳关系:“严慈相济,情如父女”。
最初见到的公公,俨然一老式家长,方正的国字脸,不苟言笑,比我父亲更显威严,儿女们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不像我们家的那位父亲喜欢谈笑风生。他那纯白的一头短发又衬出几分雅儒,使人感觉很有厚度。我默默地观察他,渐渐地发现,他那不苟言谈的神情后面是对人情世故的了然如胸。他是一个大事讲原则,小事不含糊的人。陈家崽女平时买些菜回家看父母, 公公是一定要付钱的,一分不少。我还发现他威严的外表下蕴藏着一体极其忠厚慈爱的心肠,他把儿女们逢年过节孝敬的零钱积攒起来又用到了崽女身上:七十岁生日时,他用这些钱为买七个金戒指一人一只;八十岁时,把十年中的孝敬费全都返给了大家一人一份。他还很具平等民主之风,陈家遇事要开会,末了还要举手表决,包括他自己一人一票。他还性格童贞得很。他的小儿子经常 “教训”他,跟他起高腔(陈家兄弟都是高喉大嗓),他居然像一个挨了批评的孩子般地喃喃无语,我看不惯,为其抱不平。探到这个底细后,我在公公面前说话做事也就没什么顾忌,非常坦然地、轻轻松松地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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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那边,那个叫泗村子的地方。那里曾寄托了公公小时侯的一个梦想,“要住得岳麓山脚下去”。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们下海卖帽子赠了点钱。这时候,有一块在六十年代本来是岳麓区的地方划到了望城县天顶乡,如今长沙市区要扩大,要把这块地方收回给岳麓区。市里就让望城把这块地上的农业户砌房子卖给城市居民,叫望城县政府收买房人的土地出让金和房屋交易税,作为给望城的补偿。93年,通过婆婆高家的一位哥哥介绍了泗村子一个姓陈的农户,我们买下了他一幢占地157平方米的土砖房,95年盖起了一幢联体三层混凝土楼房。
在买房买地建房的那几年,公公多次提到,他小时候总是听他父亲念叨:“长沙河西个岳麓山,那里是个好地方,这辈子要是能到岳麓山下去盖幢房子住,那就是修到了。”
其实,公公四十年代中期从乡村出来创业,他没有辜负老太爷的期望,在岳麓山下开了店铺。1946年,他用赚来的钱加上祖上的一些光洋,在靠近北门正街的文星里盖起了一栋占地七十几平米的二层楼房,家人还没来得及住进文星里就解放了,河西的生意做不下去了,赚钱的路子也断了,在那自家的房子都被改造充公的年代,“到岳麓山下去住”的愿望也就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了。一家人在文星里一住就是五十年!。
我们从1993年买房地,1996年盖新房,直到2004年儿子长大了,出去读书了,公公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遗憾的是,婆婆在03年9月初去世了,没能等到去“岳麓山下去住”的那一天……
话说到这里,悲伤不禁从心中生起。
在这个急剧动荡的年代,人们总得不到安宁,好日子总过不长。公公随我们在泗村子还冒住上一年(05年3月23日—06年元月8日)我们遇上了拆迁,公公和我们又一次遭到劫难,遭遇飞天横祸!当时我们要公公去宪哥家住,公公说:你们正在遭难,我要陪着你们。随着春节的临近,我们怎能忍心让他老人家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园了他的梦的房子被毁灭!怎能忍心让他老人家来遭受这种打击?2006年的元月8日,随着搬家公司的卡车把公公送去宪哥家,我们从此结束了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的日子。在怀着满腔悲愤离开家园的时候,我又暗中庆幸婆婆没有赶上这个场合,要不然她也会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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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陈家是个悲伤的年头,灾难的年头,我的伤痛在此凝固。泗村子失守给公公带来了沉重的失望,两个女儿的不辞而别对公公已很衰弱的心灵更是不堪承受的打击,在岳麓山山下匆匆地做完了十个月的梦后,他没能等到我们“买一套四室两厅”的那一天,没能等到我们再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那一天!2006年8月5日,公公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就离开了人世。我为此郁闷,痛恨自己的无能,感到无助,孤单。今年大年初一去给公公他老人家和婆婆拜年时,我的伤感、悔恨、怀念一齐涌上心头,不禁在两老的墓前放肆大哭了一场,我向他们泣诉着心头的委屈和悲哀,我向他们发誓:房子的事要抗争到底,要笑到最后!
《姐 妹 篇》
说到公公婆婆,说到我在陈家二十多年的生活,还有两个重要的角儿不能不提。公公婆婆共生育二女五男。大小女儿在五个男孩子的两头,我初到陈家时,先生的妹妹皓洁尚在闺中待嫁,她是那种典型的小家闺秀,性情模样都像极了婆婆,特招人喜爱。公公婆婆的朋友们、邻居们不断上门说媒求亲,最终是由对门七十岁的甘娭毑和五堆子八十岁的齐爹爹,介绍找来了俊朗厚道的刘裕农,小妹落到了刘家。刘裕农父母是公公婆婆亲家中最年轻的两位。我到陈家和温柔的小姑相处时间虽不多,却很投缘,我向她了解陈家人的性情,更多的时候是向她倾诉对陈家大姐的不解,这时候的小妹倒象是位大姐般地去静静地听我说着,然后轻轻地劝我几句,连带说几句自己姐姐的不足,我们的感情由此更加贴进了。小妹的儿子刘旭在文星里隔壁巷子五堆子刘家长大,大陈礼天一岁多,小时候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赶上陈礼天这小子也不示弱,两个小美男子当年真是陈刘两家最亮丽的风景线。
说到大姐皓月,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她身上集中体现了我们这种多子女家庭中当大姐、当老大的那种个性。那是一种比母爱还宽,比父爱还广的“老大情结”。起初,我非常反感地那絮絮叨叨的罗嗦,她那一厢情愿甚至是强加人的关怀简直让人受不了。时间长了,方知能得到姐姐这种关爱其实是一种福气,她做姐姐的位置决定了她是陈家子女中最辛劳的,她的个性又决定了她里陈家兄弟姐中最操心的一位,这位大姐虽脾气急躁,其实一付菩萨心肠,说话冲人,有口无心,外表严肃认真,内心却是非常天真浪漫的。两姐妹虽然相差十七岁,性格又那么地不同,但她们俩非常融洽,无话不谈。
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两姐妹都源于心脑血管疾病,在06年2月16日和25日十天内先后辞世。人们说,这是她们姐妹感情太好了。也许吧。要不然,为什么小妹在丧失了成年后的记忆,连自己的儿子和丈夫都不认识了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姐姐去世消息的情况下,她居然清晰地得到了姐姐去世的信息,她从床上坐起来,吵着“要回家,要给姐姐去买衣服”!这么看来,人真是有灵魂的,小妹是怕她姐姐太寂寞,到天上跟姐姐做伴去了。
我以一个做女儿的直觉认为,两姐妹原有心脑血管病是不假,但导致她们俩如此严重发病的客观原因是泗村子发生的灾难,是她们俩不忍看着父亲跟着儿子媳妇受难造成的精神痛苦。两个孝顺女儿的离去,让公公悲叹“黄枚不落青枚落”,使他老人家欲哭无泪,眼看着泗村子的事遥遥无期,公公终于没有支撑到收回文星里,赔偿泗村子的那一天。
…………
我今天是在非常坦然、平静的心情中回首往事,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心里就不再有什么蛮大的疙瘩了。我和家人正在等待整个社会拆迁大环境的好转,也在伺机寻求解决这个遗留问题的途径。比如,目前政法部门有了“合理上访”的提法,按照最高院新的精神,长沙市中院也已开始受理有关拆迁的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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