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湖南安乡,在那一望无际的洞庭湖堤垸内,曾下放成千湖南师大附中等长沙中学的知识青年,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青年忘不了这片土地,更忘不了这土地上的父老乡亲.经常三五成群回访安乡,凭着记忆中点点碎片去寻找心底渴望的情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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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楼
二、出现在景洪街头的请愿队伍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出现在景洪街头的请愿队伍终于打破了边疆小城的安谧和宁静。
十八日上午九点刚过,数以千计的男女知青就从四面八方涌进城来。尽管当地政府事先早有准备,布置了大批民兵和军警严阵以待,但是大队知青还是势不可挡地涌进市区,并且沿着马路浩浩荡荡朝着州委和政府驻地进发。
这是特定时期和特定历史条件下发生在边疆的一个起因相当偶然的特殊事件。游行的知青并无激进的口号,慷慨的陈辞,或是失去理智的暴烈行为。这些来自伟大首都,黄浦江畔和天府之国的曾经意气风发的红卫兵小将,如今低垂着他们被亚热带烈日烤焦的曾经无比骄傲的头颅,肩上抬着他们不幸死难的同学和姐妹,迈着沉重迟缓的步伐走向未可知的命运前方,去为生者和死者争取一点做人的基本权利。
与此同时,云南西双版纳以及临沧、德宏、红河、文山等垦区农场均受到橄榄坝事件的波及和影响。短短几天,版纳垦区所属八大农场均面临知青情绪失控的严重形势。各农场知青纷纷行动起来,互相联络,秘密串联,一呼百应,煽风点火。或者毋宁说,知青久已压抑的情绪和愿望原本就是一堆危险的干柴,不用煽风点火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自动燃起熊熊大火来。
于是有的农场知青发起"万人签名运动",明确将回城要求上书党中央华主席;有的知青集体通过《回城宣言》,宣称不惜一切代价实现回城目标;还有的农场已经酝酿知青大罢工,推选出协调行动的领导机构,并起草了有关行动的章程草案,等等。
也许谁也不曾想到,一粒小小的火星,一个女知青不幸猝死的偶然事件就成为引发这场惊天动地的知青大返城风暴的导火索,成为导致十几万云南农场知青乃至全国知青最终走向觉醒并且勇敢地反抗自身命运的第一声惊雷。
十八日中午,请愿知青代表向州委提出三点要求:
⒈惩办肇事医生,追究其法律责任。
⒉改善农场的医疗卫生条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故。
⒊给死者开追悼会,追认烈士,优抚死者家属。
以今天的眼光看,以上三点要求决不能算作过分,甚至有些就事论事和小题大作的意味。因为当请愿者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冲破来自自身和社会的重重阻力,山呼海啸地聚集在当地最高权力机关门前时,他们兴师动众的目的竟然只是提出三个相当表面和微不足道的胆怯要求,这就难免使人感到惊讶和失望。
然而知青的要求没有未能得到及时答复。对领导者来说,任何以要挟方式提出的要求都是一种冒犯,因而也是非合理的和难以接受的。换一种角度讲,权威本身是领导的一个组成部分,你可以蔑视责任乃至真理,但是你决不能蔑视权威。
事态呈现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二十一日,州委经请示后表态如下:⒈肇事医生严肃处理,追究责任。⒉女知青享受因公死亡待遇,同意开追悼会。⒊进一步落实知青政策,责成农场尽快改善医卫条件,并统筹解决知青生活中存在的多方面问题。等等。
请愿大获成功。
州委大院和垦区指挥部的人们刚刚来得及喘出一口气来,他们暗自庆幸事态没有进一步扩大,庆幸这个小小的麻烦终于成为过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炸雷传来,令人目瞪口呆。
一向在州府眼皮底下平静无事的景洪农场知青宣布总罢工。当如愿以偿的请愿队伍陆续离开景洪返回农场的时候,在景洪通往橄榄坝的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罢工的人群出现了。他们的人数比橄榄坝知青总数多几倍,他们挡在路上,两幅锈渍斑斑的横标将两行惊心动魄的大字深深映入每个知青眼底--"知青要做人!""知青要回城!"
十二月三日,省、州委有关领导在垦区指挥部会见知青代表。会议室铺了地毯,茶几上摆了香烟和水果。领导们占据了居中的一排大沙发,两旁是秘书和部门头头,还有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斟茶倒开水,这就使得会议室内事先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和压抑感。知青代表们鱼贯进入的时候,都难免有些紧张,挤挤挨挨,缩头缩脑。也有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点燃香烟来吸,吸得过猛却大咳起来。
领导互相交换一个眼色。这些年轻人,毕竟没有见过大场面,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心理上处于被动和下风地位。如果好言劝抚,有什么样的难题不能一个一个解决呢?
"今天有省里和州委的领导同志,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同大家,嗯,见见面。你们有什么想法,嗯,都说说,说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对不对?"
代表递上一份书写工整的请愿书。一个皮肤白净的男知青简要把罢工理由和返城要求复述一遍。
"你们这些要求,是不是能够代表农场,嗯,垦区广大知青同志的愿望?"
"我想今天各位领导请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审查我们的代表资格。我想提请领导注意,我们每个罢工知青都具有代表资格,因为我们的返城要求是共同和一致的。请看,这份有万人签名的《罢工宣言》就是证明。"
" 我来谈点个人看法好不好?你们提出的要求,我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政策,我们还是要坚持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嘛。但是我们在具体贯彻党的知识青年政策时,可能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对同志们思想、工作和生活上考虑得不那么周到,甚至有许多失误的地方。这些工作上的问题,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纠正……"
"不要绕圈子!""不许回避实质性问题!"
"知识青年同志们,希望大家保持冷静。你们应该相信党,服从党中央华主席的正确领导……"
"各位领导同志,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需要你们解答。请问你们家里都有几个子女在乡下当知青呢?"
"简直是胡闹!告诉你们,必须无条件复工!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不是造反派为所欲为的时代!你们知道罢工的后果?你们是在对谁罢工?罢谁的工?……我们决不允许有人蓄意调动知青罢工,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知青代表全体退场,表示抗议。会议未获进展。
十二月十日,全国知青工作会议在北京闭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晚播发会议决议。这个消息犹如一根导火索,把知青中长期压抑的反抗情绪统统点燃了。从十日起,农场有线广播就开始不间断地从早到晚广播全国知青会议决议(即《知青工作四十条》),从精神和心理上瓦解罢工知青的防线。大多数知青对此的反应,先是惊愕,诘问,怀疑,紧接着就爆发出火山一般不可遏止的愤怒和绝望。
因为《四十条》中针对农场的政策只有一条:"……今后边疆农场(兵团)知识青年一律按照国营企业职工对待,不再列入国家政策的照顾范围。"云云。
中央定了政策,希望破灭了。知青就是知青,或者说今后他们连知青都不是,只是国营农场的"青年职工"。制订政策的人们也许忘记了二百万农场知青是怎样从城市来到边疆的。如果他们确曾是知青,那么他们回城的正当愿望为什么迟迟得不到满足?难道知识青年是一种永久性的职业吗?如果文件能够改变知青的真实地位和身分,那么文件能够改变知青用青春写就的长长的历史岁月吗?
"操他奶奶!别人四个面向,咱们为什么偏偏不让转向?……"
"下乡知青一年招工,两年转干,三年上大学,咱们兵团知青十年再教育干吗还不毕业?"
"中央了解农场知青的情况吗?!"
"谁来关心知青的命运?……"
一种被彻底遗弃,被欺骗和玩弄的复杂感情攫住人们的心。许多知青听完广播当场嚎啕大哭,顿足捶胸,仿佛被宣判无期徒刑。
要改变知青的命运,就必须以某种主动的方式参与知青政策的修改调整。消极被动没有出路,原地固守只能自生自灭。罢工知青面前只有一个大胆的方案可供选择,那就是到北京去请愿,向党中央和邓副主席反映边疆知识青年的真实情况。让党和国家最高当局倾听来自广大知青的呼声和愿望,关注和不再忽略普通人们的命运悲剧,让社会舆论同情和支持知青的正当要求,以促使上山下乡运动的错误早日得到纠正,这就是知青们决心大张旗鼓沸沸扬扬到北京去请愿的真正用意和弦外之音。
罢工指挥部全体成员一致同意北上请愿,通过《北上请愿并致党中央、华主席、邓副主席的一封公开信》。
"…… 我们的目的是,代表云南农垦十万知青向党中央、国务院负责同志当面呈交情愿书,并作口头汇报,反映十年上山下乡路线中存在的错误和问题。我们的唯一宗旨和使命,是将全体农垦知青的最高心愿--大返城的要求转达给敬爱的华主席、邓副主席。我们的要求是合理的,是顺应党心民心和历史潮流的。我们坚信党中央在了解农垦知青真实情况之后是会同情和理解我们这一正当要求的。
……罢工已经没有退路,我们的命运如今正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碌碌无为不行,人心涣散不行,垂头丧气无所作为更不行!我们必须把罢工斗争坚持下去,坚持到北上请愿团取得彻底胜利!……
"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十二月十四日,州委拒绝知青北上请愿的要求。
十五日,省委紧急电告滇南区片有关地、市、州委:"切实做好说服工作,不放一个请愿知青到昆明。"
十二月十七日,西双版纳第一批赴京请愿团知青代表共一百四十三人离开景洪,沿中、老公路步行北上。十八日,第二批知青代表一百六十人离开思茅徒步北上。省、州委派出工作组沿途劝阻,大批军警亦出动配合。知青请愿团破釜沉舟,誓死北上。十九、二十两日,各农场先后共有十一批知青代表共计两千多人出发北上,与工作组发生冲突,被拦在元江、景谷和哀牢山一线。
此后数日,其他垦区罢工知青亦纷纷组织请愿团,强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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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楼
四、一九七四年夏天的记忆
这是乍暖还寒的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尚未吹进冰封的中国大地,各项改革开放的措施还在酝酿胎动之中,因此由来以久的"以阶级斗争为纲"和" 两个凡是"的阴影好象希腊神话中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高悬在罢工知青和一切敢于怀疑反抗极左路线的人们头上。没有人??工)都是对革命的犯罪,而不管你主观动机如何。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发生在滇西门户瑞丽县的事件可作为前车之鉴。
那年夏天,洪水泛滥。然而更加使人惶惶不安的却是现役军人即将撤离团的消息。
"你们可以复员,转业,调动工作,我们为什么只能在边疆当一辈子知青?"另外,近期内将发生里氏六级地震的消息更使知青们人心浮动。短短几天,数千名知青涌向县城,在返城要求得不到答复的情况下,开始大批向瑞丽江桥和滇缅公路移动。
二十八日凌晨二时,守卫瑞丽江桥的边防检查站陈站长接到上级一道措辞严厉的命令。
上级命令他二十四小时内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大桥,决不让一个逃亡的知青过桥。但是唯一的限制条件是不许对人群开枪。
七时五十分,晨雾渐渐散去,第一批黑压压的知青队伍出现了。方阵沉默行进。碎石公路上没有人声,两个彼此敌对的方阵迅速缩短距离。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突然桥头的警报拉响了。方阵继续前进。"砰砰砰",士兵对天鸣枪。高音喇叭里反复宣讲政策,瓦解来犯者斗志。知青们悲壮地挽起手臂,挽得紧紧的,有人带头唱起《国际歌》。
训练有素的军队和民兵防线犹如黑色的岩石始终纹丝不动。坚强的决心和严明的纪律性使他们成功地阻挡了知青浪潮的轮番冲击。就在这时,一队人数更多来势更加凶猛的知青方阵出现了。
形势万分紧急。对空鸣枪示警无效,三道民兵防线相继被冲垮。因为上级有命令死守,所以陈站长在混乱中只好将最后一批士兵和民兵撤退到大桥入口处,手挽手组成人墙,并喊出"誓与江桥共存亡"的悲壮口号。
这是公元一九七四年夏天发生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气壮山河和惊心动魄的宏大场面。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和民兵奉命坚守江桥,他们在不得开枪的被动情况下,只好将自己身体当作障碍物堵住逃亡者的必经之路。数以千计归心似箭的知识青年则冒着危险用身体去撞击和摇撼这道防线。
战斗持续到中午。知青从附近农场赶来一群水牛,许多不怕死的男知青骑在牛背上乱踢乱砍,水牛负痛受惊,就翻开四蹄朝江桥狂奔而来。江桥防线终于抵挡不住气势汹汹的牛群的强大冲击,一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士兵被踩伤,还有的竟被拖出十几米远。数以千计的知青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通过江桥,踏上通往中国内地也通往家乡的康庄大道--滇缅公路。洪水决堤了。
知识青年无法无天的举动终于惊动昆明和北京。云南省革委会和昆明军区遵照上级指示,派出大批部队沿途围追堵截,说服、动员和强行遣送知识青年回边疆。同时发动公路沿线数十万贫下中农和公社民兵,许以双倍工分补贴,在千里滇缅公路上布下一张围捕逃亡者的天罗地网。省革委会领导指示非常明确:"不许放一人漏网。"
于是短短一周内,自作自受的逃亡知青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成千上万的农民手持老式武器:铜炮枪,猎枪,锄头,扁担,男女老少齐上阵,连放牛的孩子也目光炯炯,昼夜监视公路上一切可疑的行人。一旦公路或者山坡上出现逃亡知青的身影,随着一声梆子响,于是我们在《地道战》《地雷战》里见过无数次的壮观场面就生动地重复再现了:农民高举大刀长矛,挥舞锄头扁担,亢奋地呐喊着,个个奋不顾身以一当十地冲向知青而不是敌人。上级规定多捉拿一名知青可奖励工分若干,因此贫下中农纷纷焕发出极大的积极性,又有许多人为争夺俘虏互相动手打得头破血流。
遣返知青的工作足足进行了半个多月,各地政府出动数百辆汽车才将捕获的知青陆续送回边疆。仅仅事隔四年之后,也就是公元一九七八年岁末,知青北上请愿团会不会遭到与"八.二八"知青同样难堪的失败下场呢?
罢工指挥部耍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花招,一面大张旗鼓发动知青北上请愿,一面悄悄把请愿团成员埋伏下来,然后分散绕道往昆明进发。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第一批知青请愿团十四人分乘汽车火车抵达昆明。此后数日,分别绕道临沧、元江、曲靖的请愿团成员陆续抵达昆明,并与二十五日正式进驻云南农垦总局招待所(知青大厦)。此后一周,又有几支短小精悍的知青小分队出现在上海、北京、成都、重庆街头。他们以当时许可的"四大自由"形式向家乡的父老兄妹广泛宣传知青请愿团纲领,呼吁大返城和给出路政策,意在唤起广大市民和知青家长的感情共鸣,从而达到配合策应北上请愿的目的。
知青开始取得罢工以来第二个回合的主动权。
" 同志们,呃,到了昆明,很疲劳,也很辛苦。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可以同我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呃,我也很乐意,听一听同志们的想法……省委的工作,有的方面,没有做得,呃,令人十分满意,比如知青工作,就存在一些,呃,问题……同志们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但是仗要一仗一仗地打,饭,也要一口一口地吃嘛。如果大家都往北京跑,北京岂不是乱了套?同志们,你们还是要相信各级组织,相信省委,有问题就地解决嘛……民主集中制是我们党一贯倡导的原则,民主是手段,集中才是目的嘛。
青年同志们,希望你们从抓纲治国的大局出发,不要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省委认为,你们的行动,不能一错再错,你们要尽快返回农场,抓革命,促生产。省委将责成当地党委研究解决你们提出的合理要求……"
一个知青代表双手呈上油印的《请愿书》和《北上宣言》。
"同志们,不要纠缠细节,要相信党的知识青年政策嘛。"
"请问领导同志,我们代表十万农场知青北上请愿的要求,省委是否已经转告党中央?"
"你们能代表十万农场知青吗?或者说你们能代表广大知识青年的根本愿望和利益吗?"
"我不打算跟您讨论代表权问题,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党中央领导当面反映。"
"我要慎重指出,你们的行为是错误的。"
"每一个中国公民都有权利向党中央反映情况。你们压制民主的行为才是错误。"
"好吧,现在由我向同志们传达一个电话通知。云南省委办公厅并转知青代表请愿团,中央原则上不同意你们来北京。希望你们立即返回农场抓革命促生产,并配合当地党委做好落实知青政策的工作。中共中央办公厅。"
"……"一片沉默。
"同志们,你们必须立即停止一切不利于安定团结的错误行为,无条件回农场去,抓革命促生产,否则你们就要犯更大的错误。"
"请领导同志转告中央,我们肩负云南边疆十万农场知青的重任赴京请愿。我们的决心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你去通知版纳州委,让他们查一查这些人的阶级出身和他们的背景。"领导同志吩咐秘书。
六、“你们闹得过政府吗?……”
从请愿团进驻知青大厦起,大厦内工作人员的身分就悄悄起了变化,各层楼道包括电话总机和收发传达都处于公安部门的严密监控之下。
二十六日,知青代表与有关领导谈判破裂后,分批购买硬座火车票,准备以普通旅客的身分前往北京。
当天深夜,知青大厦内所有旅客,包括代表的住房均受到执行任务的联防队员多次盘查。旅客睡眠不断被打扰,怨声四起。
请愿团代表兰婷尖叫一声惊醒来,原来是场梦。她看看手表,六点三刻。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三个小时,他们就将登上北京的直达快车。她连忙翻身起床,叫醒其他女同伴,然后做好登车前的准备工作。但是当她把手伸进空荡荡的旅行袋时,不禁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原来钱包不见了。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女孩子的钱包,而是一只装有知青请愿团全部活动经费,包括一万一千余元人民币和车票的军用挎包。这笔数目巨大的现金都是农场知青们从每月二十六元的微薄工资中一点一滴捐献出来的,现在钱包不翼而飞,这就等于军队断了粮草。更重要的是,请愿团的赴京计划将因此受挫。
请愿团知青无不为之震惊。从巨款失窃的现场来看,兰婷与三个女知青同住一室,夜里门窗紧闭,大胆的窃贼是怎样溜进屋里来并且不留痕迹地偷走装有现金车票的挎包的呢?何况知青大厦昼夜有人值班,联防队员频频查房。更何况窃案不迟不早,偏偏发生在首批请愿团成员登车前数小时。
亮之后,许多公安人员不请自到,侦查巨款失窃案,并以传讯为名,将全体知青代表暂时扣留在知青大厦内。传讯一天,了无结果。但公安人员似乎并不着急。直到第二天早上,一个同情知青的年青警察才悄悄对他们说:"你们别傻了,还是赶快回去,你们闹得过政府吗……钱到时候会还给你们的。"一语道破天机,知青如梦初醒。
下午,另外十几名企图分段混车的知青也被值勤人员扣留,并且逐出车站。
请愿到了成败攸关的紧急关头。请愿团负责人关起门来苦思对策。
"为了实现我们北上请愿的神圣愿望,达到向党中央汇报情况的最终目的,也为我们身后十万知青战友的信托,不辱我们的光荣使命,指挥部决定,……"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知青北上请愿团近百名代表打着旗帜,义无反顾地踏上铁路路轨,在昆明火车站以东两公里处的一个叫羊角凹的地方集体卧轨示威,致使当日由昆明方向开出的数十对客运和货运列车受阻。昆明联接京沪、京广、陇海干线的铁路大动脉中断。几乎与此同时,边疆罢工知青采取相应行动,强行扣留一些农场领导当做人质。并扬言如果卧轨的代表受到伤害,他们必将以牙还牙。
知青孤注一掷,放出一着"胜负手"。事态再度白热化。
十二小时过去了。双方僵持。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工作组劝阻无效。领导亲往现场说服无效,任何批评和警告也不起作用。知青们手挽着手,秩序井然地席轨而卧,形成一道城墙般的沉默的血肉路障。
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六十小时过去了。货车受阻。客车受阻。正在秘密调往中越边境的军用列车受阻。与此同时,部分边疆知青开始向省城进发,声援卧轨的知青代表。形势一触即发,全国为之震惊。
三天三夜,知青大卧轨的严重事态终于惊动了党中央国务院。十二月三十一日,北京电告云南,同意知青请愿团赴京反映情况,但是人数须限止在三十人以内。
他们赢得了第三个回合的胜利。
七、中央首长接见云南知青赴京请愿团全体代表
灯火辉煌的人民大会堂某会议室,中央首长接见云南知青赴京请愿团全体代表。
"……这几天会见外宾。今天我找你们谈一谈,会见会见你们这些内宾,交交心嘛。……你们闹,影响不好,全国农场和农村上千万知青如果都闹起来,还怎么搞建设?你们跑到北京来,我们讲了,决不追究你们,但是回去以后要转过来,首先作自我批评。"
首长在听取知青代表关于边疆农场存在的严重问题的汇报后指出:"……搞了这么十几年,你们本来应该好好上学的,也全给耽误了。你们也是受害者。(知青鼓掌)这十几年农垦也被搞乱了,人增加很多,生产没有增加,橡胶树还是那些。……你们要把生产搞好,把公共食堂办好,把猪喂起来,……"
代表反映知青婚姻问题,首长指出:"结婚晚一点有什么不好?我们从前天天打仗,哪里顾得上结婚……"
首长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眼光要放大一些,我们把希望寄托于你们。你们的意见,我们负责转达给党中央。中央已经派林业部副部长、国家农垦总局局长到你们那里去,你们回去后要帮助农场某些干部转变作风。"云云。
两周之后,也就是公元一九七九年元月二十四日,三名知青代表以个人名义致电中央首长,检讨如下:"……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这一二个月所走的道路,所做的一些事,心中感到内疚和惭愧。特别是在罢工问题上,由于我们年轻,看问题不全面,往往感情用事,……请党中央原谅我们,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在实际工作中改正以前的错误。……"
中央首长接见云南知青代表的谈话和知青的检讨电报同时刊登在全国各家大小报纸的头版头条。知青请愿团一行三十人终于达到"要求中央领导即相当于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以上级别的首长接见并反映情况"的目的。元月十日,请愿团代表分别取道重庆和上海返回云南。
来势凶猛的知青大罢工浪潮渐趋平息。
八、知青罢工浪潮再度呈现死灰复燃的趋势
元月十二日,勐岗农场通过《罢工宣言》和《致全省农场知青书》,并选举出罢工领导机构。十三日,农场一万余名知青全线罢工。知青在场部及县城张贴大字报,公开批驳"知青赴京请愿团"的检讨。十四日,罢工知青要求与中央通话,反映罢工知青的五点要求,遭拒绝。十五日,罢工指挥部单方面发出通牒,限农场机关干部十二小时内全部撤离场部机关,由罢工指挥部进驻接管。十六日,部分罢工知青强行进驻农场机关,接管场部广播站,电话总机……
与此同时,在勐岗农场带动下,毗邻的大小十几个农场相继宣布罢工。勐岗农场成为知青罢工运动"第三次浪潮"的风暴中心。
省委副书记到农场来巡视,被扣下吉普车,驱逐出境。一个冒充中央调查团的省工作团也被驱逐出境。
罢工指挥部决定,即日起罢工升级,并通电中央和省委,如果真正的中央调查团三日内不到勐岗农场并答复知青的请求,勐岗农场知青将进行共和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千人大绝食运动。指挥部决心背水一战。口号:"不回城,毋宁死!"
元月二十三日晚七时正,通电的最后期限已到,中央调查团依然杳无踪影。
晚九时,首批参加绝食的男女知青(敢死队员)共计三百一十一人在场部露天会场集合完毕,经过庄严宣誓,然后鱼贯进入绝食现场。宣誓的方式很有中国特色,每人一碗酒,歃血为盟,然后齐刷刷跪下,面向家乡,右手握拳,誓言铿锵。这样就造就了一种很悲壮很古朴的气氛,唤起人们"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情绪。
万余名知青围聚在招待所铁门外为自己的勇士送行,一时间泪飞如雨,哭声恸地。他们在外面搭起简易帐蓬或者草寮,点燃篝火,建立宿营地,以便随时声援绝食战友们的行动。
不管怎样说,一九七九年元月二十三日晚九时,历史将记下这个不同寻常的时刻。知青运动终于走到社会和时代发展的十字路口:要么回城,要么死亡。决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九、中央调查团在滇南边疆
中央委员,农业部副部长兼国家农垦总局局长,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副组长鲁田,此时正率领中央调查团一行五人在滇南边疆重重叠叠的亚热带山林中艰苦跋涉了半个多月。短短十几天,耳闻目睹,边疆农场的落后和混乱状态实在叫人触目惊心。在大罢工发源地橄榄坝,知青们做了一碗鲜鱼汤招待北京来的领导。鲜鱼汤只有汤,没有鱼,味苦涩,腥味扑鼻。原来知青将河沟里长满绿苔的卵石取来下锅熬汤,而连队长年累月缺菜,人们一年中至少一半时间要吃这样的"鲜鱼汤"。
在这个农场,人们还让副部长参观知青住房。那是一些低矮潮湿的草房,屋顶发黑,漏了许多窟窿,屋里的墙角和床底下竟然长出一簇簇很神气的野蘑菇。扪心自问,十年过去了,知识青年的基本生存条件:衣、食、住、行得到应有的保障了吗?
在滇南某农场,调查团被领入一排草房,赫然看见每间草房里同时居住着两对甚至更多的男女知青。该农场知青中未婚同居和非婚怀孕生子者已达知青总数一半以上。但他们决不愿意正式结婚,因为这样就会断绝了回城之路。
无公路,无电灯,无娱乐,无文化生活。原始的生活好象大山一样把人们封闭起来,一年看两次电影,还要步行几十里山路。在勐腊农场,一群知青脱下上衣,裸露出遍布身体的累累伤痕,那是兵团时期野蛮专制的终生纪念。统计数字标明,知青中伤、病率高得惊人,有几个数字已经接近或者达到百分之百,患胃病、肠炎、风湿关节炎等急慢性疾病达百分之百,女知青患痛经、月经不调等妇科疾病接近百分之百。
长期处于饥饿和劳累状态的男女知青,精神上承受力已经超过极限,于是普遍复归到一无所有的赤贫状态,极端荒诞和精神变态的事件层出不穷。
如果说青年是未来,是共和国的寄托和希望,那么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动员了全社会所有的力量,历时整整十年,牵动城市两亿人口和几千万个家庭的命运,难道就是为了发动这样一场"再教育"运动和制造出整整一代遍体鳞伤的"希望"来吗?
元月二十五日,一封北京急电送到中央调查团手里,命他们即刻前往勐岗农场处理知青罢工绝食事件,并随时通报情况。于是调查团立即掉转车头,星夜兼程赶往数百公里以外那个默默无闻却异军突起的勐岗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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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楼
“女知青事件”只是导火索而已。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终究会碾碎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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