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后的日子
下
1989年的冬天,大儿子在动力机厂职高毕业后,择优录取进了动力机厂电工班工作。动力机厂是省级单位,工种又分得好,当时全家人都高心。大儿子参加了工作后,我们的负担也减轻了一点。四年以后,二儿子三儿子都找到一份工作,不过,他们找的都是台商办的公司。一家五口人都赚钱了,每个月发工资后都交到我的手里,由我统一安排。我看到儿子们赚的钱心里格外舒服,我想我应该苦出头了吧。
那一年里,我们增添了彩电,冰箱,全自动洗衣机等等。儿子们都穿上了自己赚钱买的西装皮鞋,头发不再要我剃了,他们到广式发廊吹出来大波小波。因我有言在先,所以不再管他们穿作打扮,只要他们按时上班,按时回家就行。爱美之心人人有,我那时也才四十二三的人,头发还冒秃顶,也穿上了西装,打上领带,对着镜子一照:嗨呀!我陈木匠还不禾哩哒!
翘妹子把头发一烫,把连衣裙一穿:把耳环一戴,还化点淡淡之妆。阿耶!她还蛮有“回头力”咧。我们一屋人到岳麓山去玩,一路上碰了好多熟人,他们总要停下来望一望,都是各样讲:“各一屋人就拽味睐!”不是吹牛皮,那时的一屋人还真有蛮抖冲。
那年大儿子厂里有好多职工饲养肉鸽赚了钱,我们也学着养肉鸽,把大儿子住的那套一室一厅房子誊出来饲养了50对种鸽。我是木匠自己动手做鸽笼,全家五口人齐动手,每天打扫卫生,清洗鸽笼,晒洗饲料,鸽子喂得又肥又壮,半年后就孵出了乳鸽,每个月能卖出20多对乳鸽来。那一年我们还赚了数千块钱。俗话说:发大财靠机遇,发小财靠勤劳。我那时想,凭我们一家人勤劳的手,再养上几年肉鸽多少要会发点小财。我计划发了小财后买套间住房,这样,三个儿子将来成家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咧!市场上的行情变起来快得嘿人,一年后饲养肉鸽户猛一增加,饲料一涨价,孵出的乳鸽成本化得高,还卖不起价,一家人辛苦一个月只保得住本。这时候二儿子的公司又垮了没有班上,我找亲戚帮忙,要他在南门口承包了一家饭店,我们顺便把乳鸽拿在餐桌上卖,一份清蒸乳鸽可比活乳鸽多卖一倍的钱。饭店开得还红火,二儿子当老板守店,我们四个下班后就往店里跑。一屋人又要上班,又要养鸽子又要忙饭店生意,真的累得有个边了。累一点可不要紧,只要赚的钱到手。可有一天被我发现一桩可怕的事后,我赶快把饭店退了,再赚得钱多我都不干了。事情是这样:有几个常客经常来我饭店光顾,每次都是在“雅座”边吃喝边谈生意。有次我端菜进雅座见其中有几在“呷烟”。
我的天诶!我对他们说:“求求你们了,我是开饭店不是开“烟馆”,你们到别去“光顾”好了,我一屋人惹不起。你们这桌饭菜我不收钱了。麻烦你们快走快走,再不走的话就莫怪我讨你们的唆嫌了。”我把他们打发走了后,问儿子们晓得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啵。儿子们回答不晓得。
“你们只顾生意好,你们猛天达地!这些人在这里吸毒咧!”我把桌子一拍。儿子们这下才明白。我跟他讲明了这事的厉害性,这可不是一般问题,弄不好就要倒大霉的。公安发觉了说我们知情不报,也可以说我们是一伙的,轻则罚几千块钱的款;重则抓去坐牢,最可怕的是他们要是给你们递上几根“烟”的话,你们这辈子就完蛋了......我越想越可怕,这生意再赚钱我也不干了。就这样,几天后我便将饭店退了,我也将这事告诉了亲戚,劝他们莫在这里开店了。
养鸽子也越养越亏本,翘妹子把算盘一打,不如把这套间房子出租还化得来些。我想,近几个月一家人开饭店都累瘦了一身肉,剩下这40多对种鸽也卖不出去,干脆杀了吃补补身体,左莫搞一头,赚点呷算哒。于是,一家人每天杀5只鸽子:清炖,红烧,黄焖,热卤,痛通快快地吃了一个月。最后将房子租了出去,每月300元钱。
改革开放最吃亏的要算是工人了,工厂效益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厂里一年只有几个月的班了,而且开炉烟筒只要一冒烟,那环保部门就来开罚款单了,好像人民币能化解污染一样。罚一回款又能上一个月的班,能赚点生活费。我们厂里的工人气得只冒骂得有,各些环保局的人稀下的咧,只晓得害我们各些“工人该急”
工人们只要坐在一起就发牢骚,说什么中国的简化字冒简得好,工厂的“厂”字本来里面有个口字被简化了,所以工厂里难扶住口了。你们看看“局”字没有简化,口字围在里面呷; 什么环保局,工商局,税务局.....只要是带句字号的单位都是“旱涝保收”不愁吃和穿。
工人们的四季乱谈扯得也有些应点,我大儿子的工厂,当年响铛铛的湖南省动力机械厂喊声停产就停产了。他只好拿着电工执照到夜总会去打工。二儿子经熟人介绍进了“强棒饮料”公司。三儿子左转右转进了新开张的北斗星。翘妹子内退了。我们厂里停产几年了,只等把厂子卖了后,工人们一次性“了难”。那时候一屋人真的是陋一个月是一个月。我活到48岁才真正看清“工人”与“公仆”之间的巨大区别。
99年春,我厂里“了难”了,我七七八八加起来分了三万八千块钱。我把在厂里干活的砍凳也拖了回来,儿子们都到了结婚年龄,我决定在家帮他们一人做一套家具,省得再花前去买商店里买,这也就是赚钱。那时候河边头的木材商场有几好的杂木方料买,我借了一辆板车,买回了几个立方的樟,梓木方料,在我那宽敞的平台上又干起我的木工活来。
几个月后,五件套的木沙发做成了,式样是我自己设计的,看起来虽然没有卖的那样高档,但的的确确是正宗的实木佳材。我用聚脂王的清漆刷上几遍,现出的木纹还蛮自然。儿子看了也满意;只要他们满意我就继续做:大柜,床铺,书桌,电视柜等等一样一样的接着做起来。我做了四张富实的骨牌凳,分别在上面写上篆体字:“百福图”“百禄图”“百寿图”“百喜图”把清漆一刷,就像四幅小字画一样。这凳上的四百个字我足足写了四天,哈哈!湖南省只怕还冒得我各号式样的骨牌凳咧!将大儿子的整房家具做好后,又花了两个月时间把他住那套间房子装修好,跨世纪那年的秋天,他进了经视台工作,冬天他结婚了,我们完成了第一个儿子的任务。
第二年我俩口子晋升一级了,抱上了可爱的孙女采薇,带孙子的感觉还真的好。小采薇的命可好了,在月子里有外婆外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屋人围着她来转。翘妹子有时偷偷地流着老泪。我晓得,她又回想起在乡里她坐月子的那本经。那时候的她好苦喔!全靠自己的双手忙上忙下。
小采薇长得快,一眨眼就满三岁进幼儿园了。这一年我又将二儿子的家具做完,二儿子这几年来混得还不错,他作为技术工招进了“中粮可口可乐公司”,还在公司找了一位能干的女朋友。小俩口每月工资数千元,经过几年的努力奋斗就买了新房子,2006年他们结婚了。这一年对知青有了新政策,无工作的知青可以进社保。金麦彭姐得知良良哥花了二万九钱元买了社保后,立即打电话通知我,我接到电话后到开福区社保局一问,他们把我下乡的农龄一算,回答我,你离退休年龄还有四年,现在最少要交一万二千元办理社保手续,以后每年接着交钱,(大概要交四万多元钱)交到60岁就可以拿退休工资了。我一听凉了半截身,想起自己太不逢时,下农村时年龄小比别人就要呷好多的亏,现在办社保年龄小又要呷几年的亏,唉!只怪我的年龄比新中国的年龄还小一岁,我的这种年龄是阳世上最“背时”年龄。
“背时归背时,社保你一定要办......”我一边帮肖求生剃头发,他一边劝我。剃完头发,他要妻子拿出一万元的存卡递给我,他催我下午就去办,赶快办了就放了心,怕政策有变。以后每年要交钱的话,到时再说。我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了。我望着这位瘫痪了六年的老知青,我们曾在金麦共过几年的患难,这就是患难之交见真情了。我拿着这一万元钱回到家,正好满儿子在家,他听了这事以后立即拿出两千元给我,要我马上去办。钱的事他再和两个哥哥商量。就这样,当天下午就把这事办好了。几天来,我接到好几个知青和原来厂里的同事的电话,他们都是热心地告诉我办社保的消息。我一一感激地回答他(她)们:“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已经办好了!”
儿子们听说是瘫痪的肖伯伯预先垫了一万元,好感动,他们说了一句心里话,我爸妈的知青情胜过亲戚情!他们很快凑齐了一万元,要我赶快还给他。我从肖求生家回来后,大儿子告诉我,他在电脑上看到有个“湖南知青网”还有个“靖县乐园”,上面有好几个知青写的回忆知青生活的故事。我品读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感到好亲切。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呢?我比他们在农村的时间还要长,我还在农村结婚生了三个崽,受的苦比他们多,我有的是故事写,我应该把在农村13年受的苦写出来,让大家都晓得。
就这样,我加入了湖知网的队伍,我拿起笔来写回忆故事,因为我对电脑一窍不同,儿媳们为我注册,帮我打字,她们原以为这位做木工的爸爸只晓得做木工油漆,搞饭菜呷,摇身一变又会写文章了。他们乐意为我打字,我写好一篇她们就打在电脑本上,我一口气写了八篇,她们一下全部发上了靖县乐园。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稿子变成了铅字,那个感觉很不同,尤其看到网友们的跟帖后心里更加舒服:
“游客晏生好:欢迎你的到来,谢谢你的回忆录,我在金麦修过水库,有时间还想去看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网友的跟帖。她的网名叫“韵梅”又叫“呵呵”她是靖县乐园的版主,也是创办人。我一听她到过金麦修过水库,那我应该认得吗?我立即打电话给“万事通”良良哥问过明白。
良良哥回答:“呵呵就是梅瓶咧!”哦!我一下就想起来了,她当年到金麦修水库就住在夏悸姐的家里。我当年见到她时总觉得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所以,我对她的印象还是很深: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们在夏悸家还同桌吃过饭,我们带领小学生为水库民工演出时,她还帮我们的学生化过妆。对!就是她,算在网上碰到熟人了。(一年后我才晓得我们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她的妈妈是我们老师,原来我们是校友,怪不得以前见到她时感到面熟咯。)
“原来是湘西王的公子,失敬!失敬!”这是版主雨后斜阳的第一次跟帖。说实在话,我活到56岁第一次听人称呼我“湘西王公子”。小时候我听得最多的就是“土匪崽子”“地主崽子”,现在有人对我“公子”之称,我感到好荣耀!对靖县乐园更有亲切感了。
“好文章!这一晌搞手脚不赢,看见有一系列文章出来,但没有细看,这两天空下来,从头到尾看完了,写得不错。不知有没有三个细伢子小时候的照片?”这是一位叫pengjei 网友的跟帖,我把她读成了彭姐,我想她一定是位知青大姐,因为她几次跟帖都提到想看看我的三个细伢子的照片。不久,我和良良哥参加了湖知网的第一次活动,在爱晚亭我见到了peng jie ,他原来是位身材魁梧,圆圆胖脸的大汉;同时也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斜阳版主和他的妹妹朵朵,还有石马,艾木地,就只有靖县的高产作家去西奇想见没有见到。
我写了一篇《金麦打蛇记》一位叫“立立”的网友跟帖后,还将这幅帖子发到“天下知青茶座”我猜这位立立一定是位帅哥,看他的跟帖语言有男子汉阳钢之气派子。意外的是在团拜会见到的立立却是一位斯斯文文,风度翩翩的靓女士。嗨呀呀!这网络就是这么出味!
“晏生老弟好记性,难忘的岁月,难忘的苦中作乐。你和翘妹子现在都好吗?想念你们。”这是《金麦打蛇记》里的主人翁夏悸的跟帖。我的天哟!她可是在欧洲荷兰哒。她怎么也看到了我写的帖子,我就是写的我打蛇她煮蛇呷的故事哒,她隔起各远巴远,也能看到啊!网络真是太神通了。从这以后,我更加迷上了湖知网,更加热爱我们的乐园。“秋日私语”这位文笔老道的“怪才”一上来,我们乐园的快乐气氛更加浓了,他的一篇“兔子”一笑就是几年。“楚人”“犟牛”“燕归来”“雨声动听”等等一些高手们上来后,美文源源不段。靖县乐园越来越下不得地,连冒得好久,湖知网的第一本知青文集《靖县知青文集》就印出来了。我这小学生写的文章还收进了八篇。你看我哦实不高兴。
我慢慢学着打字,良良哥说他打字像捉虫,我说我打字像捉泥鳅。我总是这样想,打字总冒得在乡里插秧,扮禾那样累;总比挑担子翻山界要吐松些。工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我自己打的文章自己发上了湖知网,从那以后我丢了笔,打字越打越起劲,一篇接一篇,从“山窝子系列”到“金麦女人系列”“金麦男人系列”,一篇又一篇地“琐忆”接哒接哒来。
这时,二儿子的崽出世了,我又增添了一孙崽,取名叫“诗涵”,他们一家三口又住了回来,他俩口子要上班,冒得办法,总不能让他们请保姆带人。这时大孙女又读书了,她爸妈要上班,一家三口又得回到这里呷饭,三儿子俩口子正在装修他们的新屋,也挤在这里住。这一下可热闹了,一屋十口人都在这里呷饭,我俩口子可忙了。我要买菜办饭呷,要帮着带孙子。我上网写文章,看帖,发帖,跟帖,回帖,都是用“挤挤子”时间来干。
翘妹子整天也很忙,她带孙崽只望媳妇下班快点回,她就可以“打移交”了。因为她有一项最艰巨工作等着她去干;这项工作是她十几年来一直完成不了的工作;还是时时刻刻都孜孜地想去干的,干不厌的,干上哒隐的工作----“扮砖”
翘妹子扮砖的“砖龄”比“农龄”还多一皮筹,我为她参加了这全国最大的“扮砖”组织,只冒跟她吵得有架,糙得有棚,但最后我冒搞得她赢。她胜利了!她坚持在“砖厂”干下来了。她讲我讲得好怄涨:“你一杂木匠!能抵挡住社会发展的潮流么?现在社会上哪里冒得扮砖的咯:党员,干部,公安,教授,老师老板......你怕就只我各杂堂客们扮砖喔!”她过硬呸得我焦干的。
我说:“我这一辈子不挨‘砖’的边,不一样的过日子,也蛮好哒!”
她咬起牙齿回:“你是什么咯?你是湘西王的满崽子哒,全国还只有一个湘西王,一个各号满崽子哒!”你看她这话讲得混帐啵。她还接着说:“木匠瘪,莫各想不开咯,想当年,我们出身不好,不能参加毛嗲嗲的红卫兵,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能够参加邓嗲嗲的麻将兵哦实不好咯!”我听了她这口腔,真的拿哒她出马齿汗。算了算了,我一半清醒一半醉的过。不再管她扮砖了。不过,赌博赌博,越赌越薄!这些年来她究竟伤了好多“洋子”大家可能都想象得出,我不再讲了。
现在孙崽满两岁了,这“涵涵坨”可不是“薇薇”那样斯文了。他小子整天围着我捣蛋,尤其一看到我上网,跟哒就来抢鼠标,这里按,那里敲,俨然是条腿。最气人的是几个月前的一次,我写“金麦男人”故事时,我一股气打了一千多字还冒来得急保存,他小子几摆几摆地走过来,蹲下一手一按:“啪嚓”一声,电脑全黑了,我再启动打开文档一看,一千多字全没了,你看气不气咯,为这事气得我好久冒打字咧。我想只有等他满三岁送到幼儿园我才会轻松些。三儿子结婚搬进了他们的新屋,三媳妇对我说:“爸爸,我要生了细伢子也要住回来咧!”我一听:“啊!还有一个哒.....”再过三年还莫想轻松。
回城的故事尽讲尽有讲,我各里那里讲了一啪拉。我最盼望的是快到明年十月,到时我就能拿到社保的退休金了。要晓得,我总共交了四万五千块钱了,各都是我三个儿子的血汗钱咧。我但愿我能活到八十岁,多拿些钱回来,让社会也为我多伤点“洋子”,因为我这辈子对得住社会,社会硬冒对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