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杂忆(11)——血吸虫病
乐 乎
乡下人看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上医院的。钱能救命,可是钱对于农民来说,来得实在太不容易,太艰辛太可怜了!不过,湖区有一种病的治疗是不收钱的,不但不收钱,住院还记工分,这个病就是血吸虫病。虽然如此,谁也不愿意得这种病的。
我们生产队是洞庭水乡,出门就是水,沟渠、塘堰、河洲、湖泊不计其数,田尾就是安乡第一大湖——珊珀湖,翻过堤就是澧水,到处都是钉螺,血吸虫横行。农民整年跟水打交道,焉有不感染之理,我们队起码有四分之一的人感染过血吸虫病。
血吸虫又称日本血吸虫,有人说是日本鬼子留下来残害我们中国人的。其实不然,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古尸身上,就发现了血吸虫,那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反正任何不如意的事都是外界因素造成的,不是美帝、苏修就是国民党反动派,不是阶级敌人就是内奸叛徒,要么就是三年自然灾害。
农业学大寨,县里号召大力增加粮食种植面积,多打粮食支援世界革命。生产队响应号召,围湖造田成果显著,一条土堤围了几十百把亩田。但土堤基础是松软的湖泥,基础不牢,往往一内涝,土堤就被冲垮,大水涌进湖田,淹没了成熟的稻谷。一眼望去,汪洋一片,只有点点稻穗梢露出水面。队长下令先抢收湖田稻谷,我们和社员跳进齐大腿深的水中,手握镰刀,瞎子摸象似的在水下捞割着稻穗,先用脚搜索稻杆,再顺杆而上,将一束束被水浸泡得沉甸甸的稻穗割下,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水稻”。
血吸虫的传染性极强,连早晨河畔青草的露水中就可能含有血吸虫的尾蚴,打赤脚也会感染。双抢是血吸虫病的高感染期,在齐大腿深的湖水里浸泡几天,被感染的机率是更高,尾蚴从皮肤钻进人体,随血液流移到肝脏,双抢后的例行检查,总会发现几个新的血吸虫病患者。奇怪的是,知青似乎对血吸虫感染有天生的免疫力,或是血吸虫不敢招惹血气方刚的知青,虽然我们和社员一样下水田干农活,进河洲割青砍芦苇,却很少有知青染上血吸虫病,什么原因,值得血防站的医务人员研究研究。
为了治疗血吸虫病,大队办了个临时医院,专门收诊血吸虫病患者。所谓住院部,就是在排灌站空置的房屋内,设置一排排用砖头码成的统铺,一人一床被子,一床垫絮;所谓住院,也就是喝药打针。那药叫7505,好象简称锑剂,副作用很大,有剧烈的毒性刺激,对肝有相当的伤害,杀死血吸虫的同时也严重影响了身体健康——牙齿松动,食欲不振,面黄肌瘦。当然,如不治疗,危害更大。湖区的牛和猪也有血吸虫病,也是用7505来治的。
根据病情的轻重,治疗血吸虫病的时间分好几种——三天、五天、七天,最长的甚至达半月之久。牛或猪染上血吸虫的话,一般采用三天疗法,三天疗法就是在三天内把所需的药剂注入静脉,这种疗效最好,对血吸虫的杀伤力大,但对健康肌体的杀伤力也同样大,人是受不了的,所以只用于牲畜。
治疗用药的剂量是根据体重来计算的,胖子哪怕只有一条血吸虫,其用药量也比体内有一百条血吸虫的瘦子大,这有什么道理,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没有患上血吸虫病的人则是群防群治,喝一种柳叶汤。有一年,队里男女老少齐动员,都去打柳叶,因此那一年柳树都光秃秃的,被人捋得精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柳叶用大铁锅来煮,然后盛在几口大缸里。每天早晨,每家每户派人去领柳叶汤,有用壶的,用盆的,用桶的,每人一天三碗,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柳叶汤极苦,放糖也无济于事,极苦的东西才能杀死病菌。那阵子,生产队上空,每天弥漫着柳叶汤的苦味,这世界真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