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浓似酒
甲申年冬月,我回到当年插队的小村。之前,大批四十年前下放江永的长沙知青先我而行,分别以不同形式重返故地,一时间,湘桂接壤的边陲村寨再一次掀起了迎接长沙知青的热潮。
溪流依旧,村舍依旧,村前的水浮莲塘一如昔时风貌,卵石子铺成的“包谷路”,深深浅浅地将我引至一堆废墟前,这就是曾经度过了十数年的知青屋?没有歌声,没有喧闹,,只有几茎衰草、几堵断墙,我久久伫立在这里,轻轻抚摸着残留的断砖衰草,空气里仿佛飘来匀匀淡淡的汗渍味······
40多年 前的一个秋日,小村迎来了一群稻菽不变的外乡客。寂寂的村落一下子热闹起来,每逢夜色降临时,常有激情亢奋的语录歌穿过旧祠塘的木格窗棂,抑扬顿挫地飞向田野,飞向远方;村前村后、岭前坳背,鸟毛石、猫崽山、白象营,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繁华的都市与僻壤小村相距千里,一切似乎是那么不可思议,可我们却实实在在留在了这里。
岁月如流。十多年后,我背上背了个大南瓜,手里拎着几斤旱烟叶,惬惬地回到久违的城市,尽管不问稼穑之事了,可小村的人和事却常常令我梦魂牵绕,期间,我也曾偷闲旧地重游,目睹小村人依托“江永四香”的优势,正一步步挣脱贫穷的桎梏,再也不为如何填饱肚皮而犯愁了,倍觉兴奋;又闻近年来,不断有青衿学子负笈出行,远游天下,尤感欣慰。遙忆当年,村里的孩子大多在村小念了几年书后,囫囵认得几个字和背得出几条语录即辍学出工,和大人一样在火辣辣的日头下翻泥片子,心头不禁一酸。
昌铭、得意等老朋友,执意设酒为我接风。
清醇的桃川米酒,斟了一轮又一轮,乘着酒兴,大家回忆起当年在祠堂里斗私批修背语录的日子,无不唏嘘不已。
“那些年,日子难熬啊,你们也跟着受苦了。”昌铭给我满满斟了一杯酒后无限感慨。我不禁想起媒体上经常讨论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底是有悔还是无悔,这其实是个说不清道不白的旧话题,学生出身的知青小小年纪即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山乡务农谋生,固然不易,可农民兄弟朝朝夕夕面朝黄土背朝天地 从地里刨食,日子不是更加艰辛么?那年月,我们的民族承受了巨大的创痛,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难。好在随着岁月的推移,一切已成过眼云烟。
夜宿瑞华家。窗外忽起风雨声,院中巴蕉树的阔叶簌簌作响,斯时斯地,竟又想起那些如烟似雾的往事,睡意全无,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离开小村那天,寒气仍重,路旁狗尾巴草的稍尖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棱。明顺和瑞华扛着乡亲们馈赠的礼物送我至村口,得意又赶早从自家果园里摘来一袋鲜果,明均也不声不响地从地里挖了几蔸槟榔芋,不由分说一定要我收下,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乡亲们的情意实在是太重了。几个后生用摩托车将我送至桃川车站,这几个年轻人都很帅气,西装革履,谈吐不俗,一望而知都是见过世面的。如今的 年轻人,思想上没有任何羁绊,自然不会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指望靠刀耕火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望着这几个后生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小村的明日······
(载《长沙晚报》,原题为《在那遥远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