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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过世两个月后,我们住的地方就征购折迁了。北大桥工程搞得急,一天也不能延误,过年前我们就住进了宿舍----北桥新村。那时分配住房是按户口上的人数分配的,我们一家五口人分得一套三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我七哥单身汉一人,只分得一套一室一厅。折迁办的人对我说:“你母亲死得不逢时,如果迟死两月的话,她和你七哥一起就能分套两室一厅。”唉!我听后叹了一口气。母亲人都离开人世了还谈这些干甚么。再说,我这人出世就不逢时,这是命里注定了的。我这辈子靠的不是“逢时”我靠的自己这双拼劲的手!
长沙人有句俗话,“爹死娘不在,一身无挂挨”这句话讲得不准确。虽说无父母的挂挨了,但还是有儿女的挂挨啵;而这挂挨还挂得长久,天天都挂在心里。三个儿子进中学后都是骑单车读书。每天放学只要超过一小时没见他们回家,我那心里就牵挂起来,我总是站在平台眼巴巴的望着,只等他们一个一个地回来后才放心。
我经常到他们的学校和他们的班主任交流,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他们读小学时我还能辅导他们的学习,进了中学后除语文作文外,其它的科目我就挨不得边了,可怜我这位父亲只读了六年书,我只能严格要求他们,要他们自己发狠努力。
那时的社会风气很不好,经常有学生打群架,打约架,逃学后到社会上鬼混。我这三个儿子脾气都不好,都不信斜,我生怕他们学坏样,天天都要提醒他们,在吃穿方面我们尽量不不亏他们,翘妹子那时在厂里的小食堂工作,她们几个人承包了小食堂,效益还可以,还经常带些卤菜,鸡腿,“大转弯”等呷的家伙回来。儿子们呷们的笑哈眯,他们幽默地说:“搭帮在食堂里工作伟大母亲,我们能呷点好菜;搭帮做木工的父亲,我们能坐几张好板凳,用几杂好文具盒。”(他们进学校读书后,我跟他们一人做了一个木文具盒,一直用到中学还没有坏。)我听后偷偷地笑。
他们有时也想赶时髦,在我给他们理发的时候,他们提出要求,要我帮他们理个“广式中峰”;还想吹个费翔的“飞机爆炸式”;就剪个“日本杜丘式”也行。我严厉地对他们说:“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想剪流行发型可以,等你们参加工作了,自己能赚的钱了,就随你们抖冲了。”他们还算听话争气,让我跟他们剪“青年式”发型,我的理发手艺还是不错的,认真帮他们吹理一下,穿上整洁衣服,三兄弟站一排还真有点像“小虎队”
一日,几个靖县的农民到了我的家,他们是到浙江谈完生意后来到长沙寻找我们的。我和翘妹子听到金麦的乡音太高兴了,离开金麦又十年了,这十年来我们为生活,为照料病瘫的母亲,为儿子读书成长,虽然整天都是忙忙碌碌,但到了晚上,我俩总是回忆着金麦的日子,总是用那时的苦来对比现在。我们也经常念着金麦的人,金麦的山和水.....那里丢有我三个儿子的胞衣。
我们热情地招待他们,问这问那,得知我们寨古冲的变化可大了,山多树多的寨古冲人已经分山到户,他们伐树做木材生意搞发了,家家户户都买了摩托车,还有的买了拖拉机,汽车,都成了万元户。他们还说,寨古冲的人时常都在念着我们,说我们在那里受的苦太多了,只望我们回去看看,他们还说,你们要是不回城的话,有三个儿子照样可以分好多山和树.....听他们这么一讲,把我们回乡的心撩发了,我们早有回乡的想法,想带儿子们一起去,让他们再体验下农村生活,莫忘本。于是,我们决定年底回我们的二故乡----金麦寨古冲过年!
当我们一家人走进寨古冲时,寨子里人都来迎接,把我们一家人团团围住了,问这问那地热闹灿哒!他们见我们三个儿子都跟我差不多高了,他们一个个地猜:“这个是老大陈谷,看他这对大眼睛还像小时候的样子。”他们摸着二儿子的脸:“这个酒窝子深得很的是陈进。”他们打量着三儿子:“这个子长的高的是‘蚂几’”(蚂几就是鱼,当年他们跟陈余取的小名)十年了,他们都没有忘记这三个儿子的模样。
当我们走到我们的住屋地,屋早已卖了,砌了几栋牛栏屋,我虽然早听说过了,但眼见那场面,心里还不是滋味。我看到我三个儿子埋胞衣的地方,那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我眼圈都红了,那时候好艰难,好苦喔!
翘妹子看出了我的心事,连忙幽默地说:“你们把我们的屋卖噶啦,我们一屋人住在哪里克喔。”她这么一说,乡亲笑了起来,都说有的是屋住喔。
我一想,诶!我们一家人是来过年,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我应该开心才是,我以前在寨古冲讲笑话是一流的,我干吗不讲句笑话来逗逗大家呢,我默了默神后,操起那口金麦口音对着天上大喊一声:“他娘的卖摆诶!是赖个哟恩呗得各雅盗的喔,悄悄地逮到莞的屋都折噶啦,卖噶啦,还凳起噶牛圈啦,大自莞一屋人回来噶,克哪里打住喔!”(这句话只有金麦人才完全听得懂,翻译出来是:‘他娘的卖摆’是句骂娘的粗痞话。是哪一个人搞得这样无聊,为什么偷偷地把我的屋都折了,卖了,还砌了牛栏屋,现在我一屋人回来了,我住什么地喔!)我这一喊得来,逗的老老少少都笑起来,他们都说为什么还记得讲金麦话,还讲得各俨像的。
除夕三十夜,我们在“亲家”酉寿家过的年,晚饭后家家户户都拿来红纸要我帮他们写对联。要得,我喊上学过书法的三儿子一起写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寨子里贴满了我爷俩写的对联,几好的气氛哟!那些天里,每家接我们吃饭都是杀鸡杀鸭,大鱼大肉,儿子们说,各比在长沙过年还热闹得多。
家家都客气,请我们吃饭,出门时还要打发腊肉,血丸,糍粑,香菇,木耳,干笋等等。我们最过不意的是,以前和我们玩得好的那些社员们,还打发了三个儿子红包(每个红包十元),可把我这儿子们乐得嘴都合不拢,在长沙过年他们最多收得几十块钱的压岁钱,冒想到来乡过这个年,一人得了一大叠红包,有一百多块钱,交学费都有多了。我原来打算让他们来是体验下农村生活,受一受苦。我想错了,这哪里是来体验生活,分明是来享福过大少爷生活。
十天时间实在太短,最后几餐饭是几家人和拢来喊才算每家都吃到。还有我的那些学生们,他们一趟二趟来接我们,时间有限,我们都免了。他们照样送来腊肉土产等等。离开寨古冲这天,大家都来送我们,只听见喊:“你们以后还要来咧!好松走啊!”听到这声音,我又想起了十年前离开寨古冲的情景,那时他们也是这么说,那时他们穷,连饭都吃不饱,没有东西送给我们。只是跟在车后流着泪向我们招手。现在他们富了,有钱有粮了有车了。我亲眼见到在不同政策下的农民区别的确好大喔!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农村新政策的优越性!
我的“干儿子”开着自己的拖拉机送我们到县城,大家送给我们的礼物太多,足足有八蛇皮袋,我们提不了。我喊了“二干儿”和玩得好的“蓝蓝”陪我们一起回长沙。在鞭炮声中,一家人离开了我们的二故乡。这也圆了我俩口子多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