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孕育后，草根母亲的N种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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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是谷粒的母亲，很平凡，很草根，蓬勃生长于乡下。
在我的南方的乡村，在农业的时序中，稻草必须经历两次甚至三次生命的涅槃。完成粮食的孕育，做谷粒母亲的荣耀一度照亮田野。其实，这还不是稻草最终的光荣。
童年记忆中，褪去绿色，与谷粒分离后，成群结队的稻草，都会有与我们生命交集的合适走向，N种。
A:肥田。这是最短距离的行程，从田泥中生长，到田泥中埋葬，用新鲜的稻草肥田，是农民最简洁的选择。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丰收的景色，成把的稻草被踩入泥中，深入土地，回归的路，很短，但是，生命的延伸无限。我曾伫立田头，看箩筐中金色的谷粒，如何以不舍的情感，沉重地与踩入田泥的稻草告别。
B:系秧。这类似于一种母亲的呵护与怀抱。插秧时节，父亲教我们选择最壮硕、最韧的干稻草，梳去表层黄叶，用于缠系秧苗。用稻草系秧有些诀窍，左手握秧，大拇指按住草头，右手绕缠两次，两环相叠后，再将草头轻轻一拉，手里的秧苗就会乖巧地聚集起来。一根稻草，就像母亲深情地吆喝，青嫩的秧苗就紧紧地拥簇在一起，这应该是最幸福的时光。
C:喂牛。或者新鲜，或者晒干，稻草成为耕牛的粮食。小时候，望着把把稻草进入牛的身体，望着牛以整齐、坚硬、白洁的牙床磨碎、反刍，我无比赞叹，喂牛的稻草，一部份成为田地里最值钱的力气，一部份成为带着草香的牛粪，或者肥田，生命的养分，再次回归稻草的身体，或者糊墙，为乡下的屋遮挡寒风冷雨。耕牛、农田、稻草，这是农业链条中最简单的相互依存。
D:搓绳。像是一种精神的接力，用稻草搓绳，旋转的力的组合，是一篇娓娓道来的农家诗文。在父辈的指点中，我搓出的草绳，被剪成长长短短的诗句，捆柴，扎蓠，围鸡圈，作跳绳……稻草的触须，伸向生活的细节，每一种用途，都可以写一首小诗，发表在童年少年的记忆中。
E:盖屋。这是稻草最张扬、最彰显的方式。褪色的童年记忆中，唯独堆砌在屋面的稻草的黄，一直耀眼。新屋之上，金黄的稻草次第铺陈。每年初冬农闲，父亲都要在被雨水沤坏的屋面上，掺进一轮新的稻草，一黄一灰，一新一旧，织在蓝天下的图案，很朴素，很美感。草盖的房子，冬暖夏凉，庇护我们愈走愈远的幻想。
F:生火。这不是稻草的临终的残酷。以火焰的方式表白，从金黄到火红，从轻柔到灰烬，稻草最后一刻给我们温暖，为我们煮饭，烧水，化作炊烟的那一刻，像妈妈扬起的蓝色纱巾，招呼田间劳作的我们回家吃饭。那些岁月，虽然饥饿时时来袭，但燃烧的稻草，捎给我吃饭的信息，烙给我一辈子的感动。
G:铺床。乡下的床，铺上厚厚的稻草，才是真正的床。一天劳累之后，稻草托起我们疲惫的身体，甚至相拥入眠。散发丰收气息的草香，一丝丝飘入童年的梦境。月光从木格窗伸进来，搔我们脚丫的痒痒，但我们不理会，在稻草的温柔中，我们和着蛙鸣的呼噜，吵醒阳光。
H:塞枕。“枕套不塞满稻草，我就会失眠。”一不小心，不认识自己名字的母亲，就创作出了流传乡里的名言。将稻草尾部齐齐崭断，然后填充满枕套，难怪睡在家乡的日子，梦都做得十分饱满。我知道，每夜枕着稻草入睡，我的属于草根的思想，总是飞扬着田野的生机，永远不会荒凉。
I:造纸。当年，在乡下，用稻草造纸，本色不变，造出的厚厚纸张，名叫黄草纸。这种纸很粗，纤维的脉络毕见，铺垫在我们裸露的身体下，甚至有些碜人。在我年少的记忆当中，黄草纸印象最深刻的用途，是母亲在上面糊碎布，为我们剪鞋样，纳鞋底。稻草打碎、造纸后，以另一种形式，陪我们走南闯北。
J:防滑。雨天，在乡下，简易的田埂，泥泞的村道，随便塞几捆稻草，牛，我们的赤脚板，还有独轮车，所有那些需要在乡间小路上表现的事物，都可以稳稳通行。踏着稻草前行，从乡下来到城市，我们从来不曾轻易滑倒。真要感谢那些铺在泥泞中的稻草，感谢来自乡土的警示与呵护。
K:编织。这是稻草最精细化的再生方式。用稻草编席，虽然有点粗，有些松散，但用途很广，辣椒、萝卜、豆角……来自土地的物产，都曾齐齐地躺在草席上，边晒太阳，边拉家常，那些经典的物语，我至今不懂。祖辈们用稻草编织的草鞋长征过，一度成为中国革命的象征。我也试穿过草鞋，那是一种全稻草结构，厚底，很轻，防滑，痒痒地兴奋人。我相信，穿着草鞋到鸟巢，能跑出满世界的轰动。
L:发电。用稻草发电，这是现代人的把戏了。在我们生物质发电的项目里，稻草担当主力。我担心乡里乡气的稻草，是否适应那些七拐八转的大机器的折腾。燃烧、聚热，形成新的能量，也许稻草很愿意，很新鲜。变成电了，可以去大城市走走，瞧瞧，显摆，打扮成荧屏的光，霓虹灯，五彩纷呈——乡下丑小鸭修炼成美天鹅啦！
M: 稻草人。也许稻草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人。播种时节，或者丰收在望的时候，稻草的愿望就实现了。父亲在田头扎了一个稻草人，头戴斗笠，肩插竹枝，手拿棕扇，甚至身背褐色棕衣，一个标准的农夫身影，让那些胆小的麻雀望而却步。对于某些我行我素的刁钻者，年幼的我们再扮成稻草人，在田埂上吆喝出击。
N:游戏。记得乡土上最后一茬稻谷收获后，空旷的田野立满了稻草把子。田泥已经干结，整齐的禾蔸像地图上的经纬。我们就在上面用稻草筑城堡，筑战壕，筑自己创意的指挥中心。我们用稻草扎成披风战袍、草弹，用苎麻杆扎成机关枪、手枪，奔跑、射击、投弹，高高的圆形草垛后面，与童年有关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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