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知 网 网 文 约 稿

我 牵 挂 的 雷 老 师  

    又是一个教师节到了。从1985年起，每年到了这九月份，我的心里总是牵挂着什么。
    这个牵挂，算来已有50年了，只不过以前都是遇到什么事偶然想起。有了正式的教师节后，就像工人记得“五、一”，祭祖的人想着“清明”，我一到这九月份就必定会牵挂起我的小学启蒙老师，并冲动地想写点什么。。
    我是1956年秋天进的小学。在我刚上小学那会儿，小孩子要满了七足岁以后小学才收。七岁以前的小孩也不学认字写字，上幼儿园只是画画，唱歌做游戏。而没上幼儿园的孩子，除了家长要他帮着带弟妹做杂事，就是一通乱玩。所以进了小学以后领到崭新的小学课本，我觉得自己突然一下长大了许多，尤其是我们小学那样的环境，使我好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殿堂。
    说来也是福气，我们小学的校址就在“岳麓书院”旁“大成至圣先师”的“文庙”里。“大成殿”是我们学校集会和锻炼的地方，岳麓书院的忠孝廉节堂是我们刮风下雨时纵情嘻戏的场所，进校门后两尊威风的石狮子常被学生攀爬，校园内古树上的“拐枣子”“野枇杷”“梧桐粒粒”更是引得小孩们争相品尝。
    那时，我们小学的校长称“主事”，叫“杨主事”，老师有任弼时的一位亲戚任老师，还有教音乐的李老师，教画画的张老师，还有很多。但与我们那一班小学生关系最密切，最亲近的还只能是后来让我牵挂了50年的班主任，教语文的雷师昭老师。
    雷老师是位女老师，瘦瘦的，年纪已经不算轻，很精干，说话轻言细语，和蔼可亲。如果仅此而已，在一个以前读过幼儿园，接触过老师的七岁的孩子心里，也不一定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就是那么一件事，也许在雷老师看来是很自然的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把它当回事，却让我永远记住了。
    我进小学那年还没有推行汉语拼音，而是学以古汉字为基础的注音字母。进小学后我们先学习注音字母，再学习课文的生字。不知何故，小学第一册语文课本不像后来的课本，在每一篇课文的每一行字上都标有拼音，小孩一看上面的音标就可以读出下面汉字，直观快捷地帮助学生记住这个生字。我们的课本每篇课文就只有汉字，老师教了以后就靠学生死记硬背，实在忘了，只有翻到书的最后面的生字表才能对照着查找。这种音标和生字的脱节对刚识字的小孩非常不便和麻烦，影响了小学生流利地背诵课文。
    雷老师有一天在放学时要我们把语文课本都交上去，第二天我们接到发下来的课本时，惊奇地看到前面十课的课文，什么“手脸眼睛耳朵”“狗猫鸡鸭子”“前面一群羊，后面一只狗”“地里两头牛，三匹马”都被标上了注音字母。我当时捧着书望着雷老师，觉得她是那么地慈祥，那么地关心我们。心想，多么好的老师呀！全班有四十多个学生，老师每本书都要加注，这多费劲呀，自已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让老师的劲白费。我估计同学们也跟我一样感受到了雷老师的辛劳和关爱，当场就都捧着书本朗朗地读了起来。
    如果雷老师只是这样地教我们，这件事我后来也许会慢慢地淡忘。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使我对这件事永远铭记在心了。
    第二年，也就是1957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卑亭到棉花厂一线马路边突然贴了很多大标语，画了很多大漫画，写了很多大字报，高音喇叭不停地广播，“右派分子”几个字不停地被重复着。从广播中，从大字报里认识的不多的一些字中，也从大人的谈话和学校老师的口中，知道了反右斗争。
    而对我来说，当时只觉得热闹，整天学唱“右派分子野心狼，支支毒箭射向党，妄想推翻社会主义，咳，小小鳅鱼翻大浪，。。。。。。”尤其是那些漫画。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曾经欺侮过我，现在，他父亲被打成了右派，看到他父亲被漫画丑化的样子，我觉得很解气，觉得右派就是坏人。
    突然有一天，我们的雷老师没有来上课，我们都很奇怪，一打听，说雷老师是右派分子。这一下，可把我给弄糊涂了。右派分子，那不是坏人么，雷老师怎么是坏人呢？
    在这以前，我已经知道有几位我认识的伯伯叔叔被打成了右派，但是没法把他们和歌中唱的“野心狼”连起来，有时留意地观察他们，也看不出他们坏在哪里，我觉得他们平常对我也挺好的嘛。现在对我们最好最负责的雷老师也被打成了右派，这是怎么回事呀，是不是搞错了呀。
    不管我怎么想，雷老师是不能给我们上课了，而且小学里很多学生都纷纷议论雷老师是右派分子，是坏人。雷老师当时有几个女儿也在我们小学，我亲眼看到有的学生，故意羞辱雷老师的女儿，大骂她妈妈是右派分子。
    有一天，下课后准备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小学生扒着一间教室的窗口往里瞧。这间教室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间教室，就在进学校，也就是进了“道冠古今”的门后，经过两个石狮子再上台阶的左边那间教室。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窗口前，好像还在大声嚷嚷什么。我好奇地过去问怎么回事，同学说：雷右派在里面。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雷老师了，听说她在里面，我也挤到一个窗口，从人缝里往里看。
    我清楚地看到屋里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红红绿绿的彩色纸，大概学校是要搞什么活动吧，雷老师正在折纸，叠纸。她好像比以前更消瘦了，但还是那么沉静，不慌不忙，窗外同学的围观和吵闹，似乎对她没有一点影响，我觉得她好像还在为我们批改作业。突然，雷老师抬起头往我们这边的窗子望了一眼，我觉得她一定看见了我。如果她是冷冷地扫我们一眼或是狠狠地盯我们一眼，那可能我马上就会改变印象，把她和右派、坏人、野心狼连在一起了。但是没有，她的眼光还是那么慈祥，脸色还是那么和善，我从她眼睛里看到的还是关心、爱护和期望，好像在说，快去好好读书吧。我想雷老师一定听到了窗外同学骂她的那些话，面对这些往日鞠躬敬礼，今天反目成仇的小学生，望着这些稚嫩的面孔，听着他们发出的伤人心的话语，她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不生气呢，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关心我们？我不敢面对她的目光，赶快退了出来。
    就在我要往操场走的时候，看到了雷老师的女儿，比我小一岁，刚进小学的李湘文。她在离这间教室不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那么孤独，那么无助。看着这些围着窗子的同学，听着他们在骂她的妈妈，一脸的迷茫和无奈，眼里含着泪水，双手吃力地扭着衣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我的心一紧，赶快扭头跑开了。
    从那以后，在我印象里好像再没有见过雷老师。再后来，好像在学校里也看不到李湘文和她姐姐的身影了，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转学走了。
    几十年来，我接触过很多老师。有的师生情谊很好，有的言淡声稀，有个别的则对我进行过伤害，我有时都会想起他们。但每到教师节就让我心中牵挂的却只有雷师昭老师。每年进入九月份，听到媒体里讲到教师节，雷老师给我们的语文课本加注音字母的事，她在折纸时抬头看我们的那一眼，她女儿李湘文那含泪的眼睛，就一定会浮现出来。让我不由地想，雷老师后来不知怎么样了。
    不管雷老师后来怎么样，教师这个神圣的称号她是当之无愧的，教师节也一定会给她带来快乐和荣耀。
    我谨以这篇想了二十多年才完稿的回忆，向雷老师致以崇高的敬意。

附：后记。
  2007年教师节前把文章发在湖知网上，心中除了倾诉牵挂和思念得到满足，还感到一种偿还了沉重债务的轻松。接下来意外看到了雷老师的女儿jin_wen姐的回帖。她说：
子耿子:您好!
  我读到您的帖子“我牵挂的雷老师”不禁热泪盈眶。雷师昭老师是我的母亲,李湘文是我的小妹。
    母亲一辈子为人厚道,是一位辛勤耕耘的园丁。她以一个女性特有的爱,赋予了她的每一位学生；她以一个母亲伟大的爱,关爱着她的儿女,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默默地承担着一切一切；她又以一个慈祥的老人的博大胸怀宽容了过去。她老人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以身作则的品德是我们兄弟姊妹的榜样。她的儿女们都以各自的顽强努力,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她老人家的晚年是幸福的。
   母亲已于2003-09-08到了另一个世界,她老人家走得那样的安祥,似乎没有任何遗憾。
   今天在第23个教师节之际,她老人家在另一个快乐的世界听到了她的学生的牵挂,她是多麽的欣慰。
   在此,我和我的兄弟姊妹,谨以回帖向您－子耿子表示深深的谢意。向老W取钩、湖边士、岸边客、原生态、武陵打油匠、哥巴、淮羽、80个知青娃、铁道人等各位网友表示衷心的感谢。
师恩永在      母爱永恒
   jin_wen姐的回帖让我激动万分。后来雷老师的外孙又给我发来邮件，李湘文在她们的同学聚会上又提起这件事。就像jin_wen姐回帖说的，我也不禁热泪盈眶了。
   有人说网络是虚拟的空间。可我从回帖中似乎看到了知青网友奔走告诉雷老师的儿女，她们的妈妈永远活在她的学生心中。我似乎看到了雷老师在另一个快乐的世界正向我微笑。网络在活生生地，实实在在地联系着我们，无论是健在的还是逝去的人。
   湖知网使我几十年的牵挂有个圆满的回应，我感谢湖南知青网。

《湖南知青原创网文选》作者投稿    回　　执
   姓　　名 ：耿桂明
   网　  名 ：子耿子
   文章题目 ：我牵挂的雷老师
   文章分类 ：情萦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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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同意《湖南知青原创网文选》编辑发行的几点意见中对作者所述的要求，对本文收录于该文选无异议。
   作者真实姓名：耿桂明
                          2009年　7月　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