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
收了工,二哥到菜园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南瓜,兴匆匆抱着出门去了,他是去送给知青女友琼的。
琼与我二哥同为六六届高中毕业,但不同校,是长沙四中的。因我们同属一个大队,见面机会较多, 彼此都十分熟悉。
她皮肤白皙,一双明亮的眸子象清澈的山泉,只看那双眼,即能让你感觉到她的清纯。她个子中等,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一对酒窝儿挂在常开的笑脸上。她与我二哥走在乡间小道时,村上的人见之称他俩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二哥常到她那去,有时她也来。她来了,我们都很高兴,想尽办法要多弄几个菜。做饭时,她喜欢坐在灶门口烧火。有一次柴火有点湿,烧得浓烟直冒,呛得她泪汪汪的,象在哭,我们却忍不住笑。
面对清苦的日子,展望未知前途,知青们喜欢相聚一起用歌声排遣心中的郁闷。一个深秋的夜晚,七八位知青相聚知青屋前的禾坪,有的扯着破嗓子唱着《流浪者之歌》,有的硬着喉咙哼着《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这时有人要琼来一首。她站了起来,定神一会,一首《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从她那带磁性的嗓中流淌出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大家的掌声响了起来。月亮挂在树梢上也仿佛听出了神;星星眨着眼象在闹着要再来一首。她接着唱了首《秋水伊人》。她带着有些伤感的情调缓缓唱道:“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漏尽,孤燕两三声;往日的温情,只换得眼前的凄情,梦魂何处寄,空有泪满襟。几时归来呀!伊人呀!几时你会穿过那边的丛林……”那舒缓、忧伤的词曲缓缓融进大家的心灵,有的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有的女知青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次我上她那儿玩,见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我随手翻开,那娟秀而不失大气的钢笔行草映入眼帘,上面摘录着高尔基、普希金、鲁迅等大家的名言名诗,也有一些未署名的感言,读上去象她自己写的人生感悟。我还记得有一段的大意是:生活是艰辛的,也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希望不能失……她见我在翻看她的本子,坦然笑道:“这是晚上没事写的,你喜欢看就看吧。”我说:“你一定读了不少文学书,写的东西蛮富诗意和哲理。”她回答:“喜欢读苏联的契可夫,印度的托尔斯泰,法国的雨果,美国的杰克伦敦。”我说:“这都是外国的,我没读过,感觉难读。”她说:“读书要静得下心,尤其读外国名著,要有耐心,只要读进去了,会越读越有味。”说着,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递给我并嘱道:“你一定要把它读完,然后我们再来交流读后感。”
我记住了她的话,回去的当天晚上,在煤油灯下翻开了这本书。书中开始的情节仍然抓不住我,几欲放弃。如果不是记住了她的叮嘱,我是不会读完《悲惨世界》的,也不会让我从此对世界名著产生愈来愈浓厚的兴趣。
下乡一段日子后,一些知青学得一口地道的常德话,装束打扮也如当地人一般,外表成了地地道道的当地农民,可她却总显出一种城市姑娘特有的气质和涵养,广阔天地充足的阳光也难以改变她的肌肤,知青们戏称她“永不变色”。
斗转星移,知青中陆续招工走了一些。而出身不好的,无背景的,只得困守荆州。她父亲据说是国民党一电台台长,解放后被共产党改造了上十年。家父也为国民党黄埔军校二期毕业。象我等这样的出身,在历次招工中屡招屡败。剩下 “自古华山一条道 ”——病退。于是二哥和她双双病退回长沙。此时我转点至浏阳在外放养蜜蜂。当时他俩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为将有一个我熟悉而敬佩的嫂子而暗自高兴。可世事难料,她的母亲见二哥回城后一贫如洗,也无正式工作,竟横加干涉,极力阻拦,加之她的一位男同学经常来她家走动,她妈看上了那男同学,其原因不外乎那同学是时代的宠儿,没下过乡,在长沙有份正式工作。
在当时那种穷困潦倒,地位低微的处境下,自尊心极强的二哥得此情况后,内心受到很大打击。一天,他俩谈了一个通霄,终于痛苦分手,当时琼哭得像个泪人。
在她家,也是知青身份的弟弟对此事的态度与其母截然不同,他极不喜欢姐那位男同学,则对我二哥深有好感。事隔一些时日,一天,其弟急匆匆跑到我家对二哥说:“你和我姐的事我来作主,你们还是照样好下去,那个人我不准他进屋!”
遗憾的是,二哥自从与琼分手后,怀着痛苦的心情在外面拼命打工挣钱,发誓要改变贫困处境。他在乡下操得一手精湛的木工技术,请他做上门工夫的不少,就连他一位同学也请他上门打结婚家具。就在此同学家做家具期间,这同学的妹妹(出身根正苗红,当时在一家省级企业上班)被二哥的人品相貌深深吸引,于是大胆热烈地追求二哥,并经常来我家。这同学知道后,气急败坏地赶到我家要将其妹撵回去。其妹虽文化不高,但极有个性,认准了的事九条牛也拉不回。她哥无法,只得认了这门亲。此时刻,琼的弟弟又突然冒出来并带着一种坚定的口吻,想挽救其姐与我二哥的婚事,可惜大江东流去,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惋惜。
后琼与那同学结婚生子,举家被先去美国的弟弟弄到了美国定居。据说两口子因缺乏感情并不幸福,其后丈夫生病去世。
后琼在美国开了一家美容店,虽然有了些钱,早已融入美国社会,但思乡情绪甚浓,隔数年要回长沙看看,也少不了与我二哥见面,对二哥仍一往情深。有一次她从美国来信说要二哥去美国玩,她寄路费来。二哥经慎重考虑,没有去。
我与琼知青时代相识相知,且她的品行、学识曾一度使我敬重,同时她与我二哥有如此一段刻骨恋情,差一点成了我的嫂子,故时时想起她。琼虽从美国回来过多次,我母亲家人都见过她,而惟独我错过了一次次见她的机会,甚觉遗憾。为此,记下这些文字,以却思念之情。
链接: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62&ID=9254&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