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 头 琐 记
旅游回来,惦记着要去剃头,怕被疑为神农架野人,被张老三捉了去拔毛做研究。
小时候常在荷花池的一家理发店剃头,师傅是个老男人(那时的眼光。可能就四十来岁吧),人随和,手轻柔。剃前或剃后,喜欢帮师傅拉“摇扇”(不知该不该这样称呼)——天花板上挂一块毯子,用手拉,来回摆动,生风。
在乡下基本上是知青互相剃,头常有被狗啃过的感觉。推剪断了一齿,一剪犁过去,留下一线毛。
我的手艺最差。83年回去,再杰拿出我们留下的推剪(后来买的,没断齿),一定要我给他儿子通卫剃头,推不脱,自然又剃出一个狗啃过的头。
在张公岭时,专门去的理发店师傅是一年轻小伙,动作刚劲有力,刮胡子感觉被刮去一层皮。爱给人挤“青春砣”,生痛,不好做声。人家也是好心。一次打赤膊去,师傅修面就一直修到了背上。倒也舒服。
到井湾子,换过好些理发师,都不长久。剃头费见长,从三角渐渐到三元。
近好多年,一直在电位器厂的理发室剃头,同事老汤推荐的。老板娘不是本地人,显然来自小地方,却透出一股子贵族气,昂首,挺胸,直腰,说话轻轻言细语,动作慢条斯理,头剃得好。最喜欢刮胡子,锋利的刀片和女人温热的手,相依在脸上滑过,沙沙轻响,那真是一种享受。
收费从三元涨到四元、五元,还是便宜。满以为这一辈子的剃头都有着落了。
早两年,拆迁开发,理发室不见了,理发师也不见了。问是否搬到附近,无人知晓。现在,那片拆迁地,仍是一派狼籍,终不见有房子开发出来。
问同事老欧,说是菜场那边的小巷里有一家便宜的理发店,四元。一再叮嘱,莫乱问,搞不好进了按摩店。赫人一噤。
很容易找到,有招牌:理发 四元。老板四十出头,男,破烂的理发椅挤在一堆破铜烂铁中间,老板修电视机、高压锅、电风扇等等等等,好像没有不修的,当然也就修头。
手艺还过得去,就是那个脏!洗头的盆放在地上,人坐小板凳,还得费力低下头,幸亏肚子不大(肚子大者恐怕也不会去这样的理发店呢)。只洗一道,那水,巴粘的。还是横了心去剃,便宜。脏,不怕,回来放肆冲就是。
这一世人,不敢进那时髦理发店,怕剁。
没几次,店子不见了,又是拆迁。
还是在这条小巷里,小心谨慎,又寻得一家理发店,六元。师傅是个有几岁孩子的娘,冷冷的,手艺还马虎,竟然没有刮胡子项目!不爽。
剃了两回,再问老欧,说五局一公司有一家,不错,四元。
今天终于去了。
爬上那高坡,还好,心跳速度适中。这里也爬过几次,来拍日出。
不难找,招牌上书:职工理发店。这是便宜的代名词。
进门,师傅之外,竟有三人在座,师傅笑眯眯的,连忙竖起一根手指,让我放心。也是,理发店历来是男人们的聚集地,说三道四,谈古论今。
椅子上一摊稀乱的报纸,可惜没带眼镜,只好浏览一下大标题。旁边马上有论者开腔了,从当今教育说起,直到邓小平夫人去世。匹夫有责,溢于言表。
很快轮到我。师傅看样子比我略小,秃顶,干净的白大褂,动作轻柔果断,刀法细腻精准,作风老派,训练有素,不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不同的剪子、梳子。开口就称赞我的头发好,我说,都白了这么多,还好?师傅曰,密,厚。只字不提焗油。我已多次谢绝焗油,一脸褶皱,怎配得上那满头青丝?
洗头,池盆干净,毛巾洁白,水温正好。接下来刮胡子,好久没有过的享受了!
正享受,手机响了。我不想接,紧响。只好跟师傅说,对不起。
师傅说,你接,你接。便到一边去了。
我漫应两句,挂筒。
整理,吹干,造型。二十分钟,四元,不易!
付款,口袋里有的都掏出来,一张一百,一张五十,三张一元,递上五十,师傅有点为难,看看三张一元,拿过去,说,下次再补一块吧。
我说,信得过我?
师傅说,信得过,信得过。
我说,我还是第一次来,别人推荐的。以后就是你了。
出门,见有小卖店,买盒烟,找散钱,返回,送上一元。师傅满脸笑,一块钱,这么客气!
我说,人老了,怕忘记。
临走,问师傅贵姓。
答,liu。贵州口音。
正想,家门?
答,杨柳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