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祖父方叔章印象
今年是湖南和平解放六十周年,几家媒体的记者找到桃子湖来,向我打听当年在这里策动程潜和平起义的情况。其实那时我还年幼,只记得外公住在这里时,自己不顾妈妈的管教,常常跑到正躺在靠椅上看书的外公跟前,眼睛睃着他身边茶几上碟子里的花生米,外公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手却伸向碟子,用三个指头捏几颗花生米,递到我的面前,至今我都奇怪他眼不离书本,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小孩子都是“人来疯”,总想家里来客人可以热闹一番,可外公住在这里时,来了客人,妈妈和帮她照顾我们的伯妈把我们看得紧紧的,不许吵闹。我们人小,哪里知道来客是和外公为了三湘几千万生灵免遭战火涂炭,商讨策动程潜和平起义的大事。直到成年后常常听母亲回忆往事,才加深了一些印象。
近年也经常看看外界描述外公的一些文章,其中对他的出身多有错误的记载。也许因为他被称之为三湘名流的原因吧,大都认为他出身清军统领家庭。妈妈说,其实她的爷爷是个走乡郎中,家境十分贫寒。最令人感动的故事是:有天清早被一户农家喊去急诊一个危急病人,看完病后,主人家也没留他吃饭,在回家的路上饿晕在田埂上!
外公在五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因此寄居在他的伯父方友升家里。而方友升出生时,其父母因为家贫多子准备将他丢弃,外公的祖母看着可怜,遂解怀奶大了他。方友生成年后做牛贩子,在桃子湖边的河堤上与人发生口角,一拳将对方打得晕死,以为伤了人命,如是跑出去当了清兵。由于打仗勇敢,从行伍出身官至总兵,衣锦还乡在岳麓山置办了家业,感念婶娘养育之恩,所以对侄儿多有照顾。外公得以寄居在方友生家里读书,一者天资聪慧,二来家境贫苦自知努力,六岁入私塾启蒙,以勤勉好学著称,县试中秀才,入岳麓书院就读。十一岁即被官派至日本警务学堂留学,学习警务。以后再次东渡日本学习政治经济学,学成回国后,历经四朝幕府,到四九年积极促成湖南和平解放,成为一代佛学、文史学家,被誉为“胸有当年景略才”的“和平谋士”。
外公很开明,我父亲年轻时在周南中学为学生剧社导演戏剧,从而认识了母亲,就经常去外公家走动。由于父亲一向勤奋努力,以致多年后父亲去外公家求婚,外公没有因为父亲一无财产,二无学历而看不起他,应允了这门亲事。现在想起可能由于父亲也是从小做了孤儿,外公有着做孤儿的情结吧。
我的亲外婆去世很早,我母亲是老大,所以外公的家务事多与我母亲商量,听母亲说,即算是续弦再娶这样的事,也要征求大小姐的意见,可见外公很早就有了民主思想。
抗战胜利后,外公退休回到湖南。他很支持我父亲的事业,虽然在城里有寓所,仍然出资和父亲在桃子湖建房,要我父亲一方面在湖大教课,一方面在桃子湖的橘园和菜园从事农业研究。他也想在桃子湖颐养天年。可是房子建成后,外公也就是在四九年那一段特殊的日子来住过,解放初期百废待兴,他不顾年事已高还出任湖南省人民军政委员会顾问,第一届、二届湖南省人民代表会议代表、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湖南省人民政府监察委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等职。在桃子湖住的时间很少了。
我的印象中,外公是个性格很随和的人。记得解放初,我的大姐姐开始恋爱了,由于我少不更事,一次说了讥讽姐夫的话,大姐很生气,把我绑在门口的柚子树上,于是我又哭又闹,正好外公从对河过来碰见了,就呵斥了大姐几句,亲手给我松绑,带到他房里安慰我。
听母亲说,外公对佛学很有研究,在世时常常对母亲说,他死了不要儿女们在跟前哭,说那样就去不了极乐世界。
一九五三年春节的除夕,我们几兄弟都在出麻疹,妈妈请人从门前的水塘里捞了几条活鱼,同时要邻居李长叔给住在城里的外公送去,等李长叔送鱼转来,妈妈问及外公的情况,李长叔说:老先生很好,嘱咐孩子出麻疹,不要让吹了风。万万没想到,大年初一传来了外公去世的消息,他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书桌上除夕夜写就的约朋友正月间聚会的请柬都还没有送出。
值此湖南和平解放六十周年之际,写下这点印象, 以纪念三湘名流方叔章—我的外公。值得告慰的是,就在岳麓山风景区的整治大拆迁中,桃子湖的这栋曾经在里面策动过和平起义的老屋,作为不可移动文物受到了保护,三湘乡亲还记得这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