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驱赶心中的天狗
7月22日发生了世纪日全食,9点半钟我站在市府大院当中,看着天空中被遮掉一大半的太阳,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拿起一个脸盆狠狠的敲打,驱赶正在吃太阳的天狗。如果真要这样做了,整个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因此而轰动,老科委主任采用如此古老而迷信的方式对待日食,岂不滑稽?但又有谁会想到,我要驱赶的是我心中的天狗。
43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时候(7月23日),有一只天狗吃掉了我心中的太阳。自然界的日食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全食时分更是区区几分钟,但心中的日食却持续了很多年很多年,也许是永远。
文革,就像一股夹杂着电闪雷鸣挟杂着倾盆大雨的龙卷风。刚才还远远的看去好像与自己没有太多关系,突然,风向一变,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冲击得你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有听任暴风雨的施虐。当龙卷风转移方向攻击其他人以后,留给你的是一片废墟,美好的家园从此只能停留在回忆当中了,而它带来的伤痛却将陪伴你的一生。
完全想象不到,仅仅一个月以前回家的时候,妈妈还在笑话爸爸的大字报比她多几倍(实际上都不到十张):“谁叫他脾气不好”,而几天以后,6月25日工作队为了保住省委在全市统一抛出来一批中层干部,从此大字报的海洋就把我们家给淹灭了。对我来说,从一名红色少年一夜变成了一只黑鬼崽子,似乎还能承受。可怜我小小年纪的妹妹,被人骂小黑鬼,被人追着扔石头吐口水;教室不能去了,满教室(小学六年级)竟然贴满了我父母的大字报;家里也呆不住了,进出都要从黑对联底下钻进去。这种屈辱就是大人也很难忍受,更何况一个小学生?
正在市一医院打针的我,被我哥哥拉了出来往家赶,说接到电话说家里出事了。在渡轮上我们还在猜想是出了什么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到荣湾镇,以前住在我家对门的姚家姐姐说,是妹妹。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小跑着赶往牌楼口,一边听姚家姐姐说事情的经过。半个多月来,妹妹不敢落屋,整天泡在学校课外小组的棉花地里,这一天听说江边泳场开放了,几个孩子相约去游泳。湍急的河水加上山上流过来的山水从侧面推过来,大家给推到了深水区,而妹妹又把手中的篮球让给了别人……
天塌下来了,我心中的太阳被一只恶狗吃掉了。看到妹妹静静的躺在河堤上,安详、美丽,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时间凝固了,地球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妹妹的后事都是十七岁的哥哥一人在处理,所有家里的事情都是我来做。工作队规定,父母不能出门,我们在家也不许哭。晚上,对门张家姐弟俩与我妹妹一同出的事,陈阿姨(陈状林,一年后武斗中被对立派打死了)哭得呼天抢地,我们一家却只能悄悄地流泪。爸爸不停的喃喃自语,他们不该拉我走,毛妹没死,手还是热的,他哪知道正是他一直把妹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捂在怀里,早已冰冷的手都被他捂热了。
一直压抑着的悲痛,一星期以后才彻底释放出来,在一中初中部的井架边,张ZH对我说,有谣言说我妹妹死了,我只说了一句是真的,于是号啕大哭起来。也许只有这时候才是一个十四岁孩子正常的行为,好几天了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还要劝慰父母别太伤心,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
从此,我心中的太阳永远是缺了一块,因为我的心在这一天被生生地撕掉了一大团。
我想,也许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妹妹了,无论是身处山南漠北,无论在外多么坚强精干,无论生活是多么幸福美满,每年总有几天,清明、五四(妹妹的生日)、六一、7月23日我总会找一个地方一个人悄悄地尽情地为妹妹流一趟眼泪。四十多年了,我坚持不过五四青年节,不过六一儿童节,不听不唱“当我们荡起双桨”和“酸枣刺尖又尖”,不看儿童合唱节目,否则我就会失态,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起来。
自然界的天狗很好对付,敲敲脸盆铜锣就能把它驱赶。可是心中的天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