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砂车间的梦魇
乐 乎
招工进厂后，我参加的第一次车间大会想不到是个追悼会。车间的司机送铸件去天津，路上出了事，汽车追尾撞上了前面的货车，油箱爆炸引发大火。司机被卡在方向盘和座椅之间，动弹不得，被活活烧死。单位只带回来一截遗体，就是卡在方向盘和座椅之间没烧透的那一截，其余部分都化成了灰烬。后来分析车祸原因，是该司机疲劳驾驶所致。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追悼会只是个序幕，我在翻砂车间六年，经常参加工友的追悼会，令人痛心疾首。死亡的阴影象幽灵一样在车间的上空游荡，频发的伤亡事故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又象悬在职工头上的达摩克斯宝剑，随时会夺去人们宝贵的生命。
翻砂车间的工人大部分都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不是知青就是复员军人。由于翻砂车间的体力活比较多，专业技术含量不高，领导对职工的安全培训不很重视，工人安全意识薄弱，安全制度形同虚设。今天要你去筛砂，明天可能派你去打扫铸造场地，后天又可能安排你去拖泥芯，从来没有人提醒你注意安全，做好安全防范措施，也没有什么安全工器具配备。
我在车间干过几乎所有普工的活，配砂、清理铸件、吸煤粉、筛砂、运送废料、出箱等等，全是体力活且环境恶劣，劳动保护措施微乎其微，一双手套一副口罩而已。就这样，口罩手套还不一定会用于劳保，在那个“短缺经济”的年代，职工还会挪作它用，如拿去换布票等。职工既没有经过培训，安全知识和安全意识又几乎为零，不出事才怪呢。
工厂的一切工作都是围着生产转，产值产量是衡量工作好坏的标准，安全生产根本提不到议事日程上。领导鼓吹的不是“大干快上”，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么就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味蛮干，不尊重科学规律，不遵守现代工业的规章制度，所以伤亡事故频发，酿成了一个又一个血的悲剧，教训可谓深刻。
翻砂车间死亡事故不断，我记得的就有好几起：
砂轮脱落打死人。清砂工段有好几台砂轮机，是用来打磨铸件的。砂轮是有保护罩的，应该说比较安全。但出事的那次，砂轮在高速运转时，突然裂成两半，飞脱出来，将操作者肚子划开，连肠子也打断了，工人当即毙命。那肇事的砂轮其实早就该换了，只因为有侥幸心理，结果酿成大祸。
行车开关漏电打死人。行车是架在屋梁上的，由地面通过一条十几米电线控制其前进后退。某日，一工友用行车运铸件，一按开关，被泄漏电流吸住，行车将他从车间的这一头拖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拖到这一头，待其他人发觉拉下电闸时，此工友早已触电身亡。
屋顶坠落身亡。为了迎接什么大检查，车间大搞卫生。一工友爬到十几米高的屋梁上刷石灰，没有系保险带（也没有），不慎坠落地面，抢救无效死亡。其实车间的屋梁根本无需刷白，粉尘烟雾弥漫的车间根本看不出有何美化效果，为了这毫无意义的事，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屋顶乘凉被触电身死。有段时间熔化工段的工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原因。一天下大雨，发现从屋顶上冲下来一团团的蛆虫，白白胖胖的，让人毛骨耸然。有人上去一看，吓得连滚带爬跳将下来，原来屋顶上有两具尸体。这事惊动了公安部门，调查结果是他们爬上屋顶乘凉，触到高压电身亡，不是什么谋杀案件。这两位工友是临时工，家住农村，班组不见他们上班，以为他们回家去了，而家里又以为他们在工厂。要防止这类事故发生，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树一个警示牌：高压电危险，不得攀爬！
维修高压蒸汽锅的死亡事故。这宗事故不是发生在翻砂车间，但死的人是我们车间的工友。味精厂的蒸汽锅出了故障，请车间维修师傅去排除。师傅正蹲在蒸汽锅盖子上拧螺栓时，强大的高压蒸汽将盖子掀开，连人带盖被冲上天花板，天花板都被砸裂，人又如何能够幸免于难。据医生说，这位罹难的工友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可说是粉身碎骨。维修时为何不放掉高压蒸汽，显然是违规操作，可能是怕影响生产吧。
卷入运砂皮带死亡事故。配砂班工人王某在停电的时候，将头伸到皮带轮下观察设备动态，突然来电，脑袋被卷到轮下，瞬间阴阳两隔，惨不忍睹。我和王某系同一班组的多年同事，他的死给我敲了警钟——生产必须安全，安全才能搞好生产。
翻砂车间的死亡恶性事故当然还有一些，工伤就更频繁了，眼睛被铁屑打瞎，手脚被铁水烫伤，坠落物伤人之类的工伤不计其数。我在翻砂车间六年多，自不能幸免，惊险的经历也有好几次，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还不如在生产队更安全,生命更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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