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果 树 下
(十三)
春天的时侯,除了挖地、犁田,有时还会抽出几天的时间砍树,晾干后趁涨洪水的时侯,扎成排送到县木材收购站,这是生产队主要的现金收入来源。当然,其它时间只要有空也砍树。
这天,吃早饭的时侯,队长站在屋档头敞开喉咙安排当天的工作:“切(吃)早饭后,所有的人都到松林垴上砍树、剥(树)皮子。”
山里人的早饭,都是吃苞谷(因杂粮的比例多于大米,而且苞谷比米饭难以消化,在肠胃中滞留的时间久,耐饿。),一般情况下,月初或是做重体力活时,吃干的---苞谷粑粑 ;月底或是米缸存货不多时,吃稀的---苞谷糊糊;如果米缸告罄---则葛粑粑葛糊糊,南瓜白菜,酌情而定。
在我们家,吃饭时也会出现一些不愉快但又感觉幸福的时侯。有时一块粑粑,半碗饭。丈夫让妻子,妻子让丈夫;父母让儿子,儿子让父母。让来让去,父亲火了---喂狗!
狗也可怜,平时都是让它自谋生路,长得瘦骨嶙峋。每天跟着我们出出进进,时刻让我们的脸上挂着“狗瘦主人羞”的惭愧。所以偶然让它捡回便宜,我们都觉得---该。值。
吃完饭后,我赶紧将斧头磨快,随着大伙一起上山砍树。
来到山上,按照间伐的原则,我走到一棵树蔸直径约尺余的杉树旁边。扫了一眼树的生长垂直情况,再观察一下树砍断后倒在什么位置最佳,便拎起斧头就乒乒乓乓地砍起来。在斧头的砍剁下巴掌大一块块的木屑像安装上了弹射装置一般,一块块一片片的飞向几米外的地方。不到几分钟一棵十来米高的大树,便按照我预定的方向“轰”的一声倒落。再拎起斧子照着树的枝丫处一路砍去。在锋利的斧头贴着树干砍去了枝丫后,树干的节疤处便露出了像一只只修饰过了的“凤眼”,仿佛一位娇美的女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远方。
其实砍树是一桩费体力的粗活。但是不管粗活细活,都有它的诀窍。就控制方向而言,你如果想让树倒向哪个方向,你就必须从这个方向下斧。当第一斧擦着地面砍下去以后,第二斧则要根据树的大小留出至少深入树干一半的斜线间距,然后上一斧下一斧的交替作业,才能给斧头砍入树干留下足够的斜面空间;当树的这面被砍去一半以上后,反过来从背面略高于前边上下落斧处均约十来公分的地方下斧,当砍至两边切口相距不远时,用手一推,树干因其它地方支撑着牵扯着,于是只能按照你给它预置的方向乖乖倒下。如果靠砍树挣工分的人像电影、电视剧里面的那些演员剁猪菜式、捶糯谷草式的砍树,那只怕呷屎都要掺砂才能填满肚子。
砍了几棵树之后,我将斧头搁在屁股下面稍事休息。明典大哥便开起了玩笑:“祥生,干恼火的哦(做累的哦)?你卵冒用!当年某某地方,某某人,到山上砍树都是带着老婆一起走。他在下头砍树,喊他老婆脱光裤子摊开腿坐在他上边,他砍几斧头,就担起脑壳睃一眼他老婆的腿洼;砍几斧头,就担起脑壳睃一眼她老婆的腿洼。睃得几下,睃来‘煞’哒就爬上去重(按)哒‘省’几下。一上午‘省’得几回。你这还刚剁了几蔸树就歇气,那是冒得卵用哦!”
我便也反唇相讥:“那你也去讨个老婆喊到这山上来陪你砍树噻!”
树砍倒后,其他的人便来剥杉木皮。剥皮时隔着米把的距离,绕着树干轻轻地砍一圈,然后顺着树干用刀将树皮一拉两半,再接着在拉开的树皮缝隙处用刀背慢慢地将两边的树皮剥开,当两边都剥到一定程度,用手往下一压,一张完整的树皮就被剥了下来。剥下来的树皮经过压平、晾干,就能充当瓦用。
人们都在低头认真的做着手头的事,这时在我旁边正砍着树的家仁,扭头鼓动着明典大哥说:“黄哥(大哥小名叫黄牛),冒卵事,干条歌(没点味,唱个山歌)。”明典大哥也不扭捏,张口便唱:
高山砍树扎大排,
口口叫郎莫去挨。
几多放排排上死,
还有几多冒回来。
大哥是只“旱鸭子”,所以平时也就不敢放排。这时我听了他的歌之后,也就打趣他:“大哥不去放排,是怕死得排上这辈子又没讨老婆划不来罢?”
大哥是个很随和的人,平时不管怎么开玩笑都从不恼,这时也一如从前的很随便地说:“我放不得排,我一望哒水就头晕。”
过了一下,大哥又对我说,祥生我再教你唱一条(山歌):
到何方来哟爱何方,
鸟爱青山鱼爱塘。
鱼爱深塘游清水,
鸟爱高山好歇凉。
大哥念完以后,我伸直砍树时有点弯痛了的腰说:“你刚才说‘到一方爱一方’。我到了你们这个卵地方,一天到晚累得有死饿得要死。我是冒得地方跑起,要不然我夹卵滚蛋还来不辙(跑都跑不赢)咧。还爱,爱个鸡巴卵咧!”
大哥一边在一斧斧的剁树,一边说道,那我另外告诉你一条:
不会唱歌莫惹娇,
不会剖篾莫动刀;
不会划船莫下水,
烂船莫放水里漂。
我说:“这还差不多,还有韵味的冒得?”
大哥又来了一首:
恋妹莫恋十七八,
十七八妹心太杂。
好似后园蛾眉豆,
到处牵藤到处爬。
砍下的树在山上晾干后,遇上农活稍闲时,便一根根扛到专用的滤槽旁(所谓的滤槽,就是在山上选一处陡峻光滑的凹地,),将树像蛇一样的从山上的滤槽中滑到山脚。(这要省却好多脚力)然后,再将树移至溪边码好。一但小溪涨大水,便将码在溪边的树,赶入水中。让树顺水漂流至绸溪冲口,再扎排送县里。
这天,队上的男劳力都在盘(搬)树。将树抛下滤槽后,我和家仁空手一前一后的往山上砍树的地方再去扛下一趟。我一边走一边哼起了《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唱词:
你待同志亲如一家,
精心调理真不差。
缝补浆洗不停手,
一日三餐有鱼虾......
一日三餐有鱼虾,触发了走在前面家仁的灵感。他回过头来说:
“祥生,等下午收工后,我们到队上的石灰棚,搞点石灰到下面溪里闹(毒)鱼去啵?”
闹鱼?没听说过,有点新鲜。
于是问家仁:
“搞得到鱼啵?”
“试间味噻(试试看)。”家仁答。
“那队上的人晓得哒,会不会有意见?”
“又不要好多。”
“那就干!”
收工后,两人用筲箕在队上的灰棚里各挑了一担石灰,来到山下的溪边。
走到一个岩包形成的溪坝上,溪坝往下有五、六米高的落差,落下的瀑布将下面冲击成了一个水塘。家仁在坝上将装有石灰的筲箕放入水中慢慢摇动,刹那间,一溪的清水便变成了一股白色的浊流。将下面水塘中窝藏的小鱼,呛得纷纷浮出了水面。
家仁在上面丢下一只空了的筲箕,指挥我用筲箕快捞鱼。我便站在水塘里拿着筲箕左右开弓。只要看到有鱼浮出水面,便穷追不舍。因为是试试看,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鱼捞上来了没地方放,只好顺手丢在溪边。
当将塘里的鱼捞完后,我和家仁将捞上来的鱼归拢在一起,呵呵!有十多条手指粗二、三寸长的小鱼成了我们的“战利品”。这样多的收获,让我们乐得屁颠屁颠。为了扩大战果,我们沿着白色浊流一路搜寻而去。但是那些水急水浅的地方,似乎鱼儿光顾不多。走出去半里多路,仅收获几条。这时水也在渐渐清澈,闹鱼行动基本结束,我们便掉头去收捡刚才放在上头溪边的小鱼。
走到刚才放鱼的地方一看,傻了,所有鱼儿荡然无存,一条也没有了。两人努力地猜测着:被人偷了?这整个冲里好像冒看见一个鬼人;让野兽叼了,总不至于一条不剩吧?猜了一通,猜不出结果。两人将捏在手上的鱼,对了一下数:他四条我六条,总共十条。我从手中挑出一条大一点的鱼,放在家仁的手上---扯平!他推让了一气,我让他受下了。
回家将几条小鱼煮了碗汤,让家里的每人都喝上几口,呵呵,好鲜!让淡忘了两年的鱼的味道,一下子又回到了我们的记忆中间。
过了段时间,连着下了几场大雨,绸溪冲里的绸溪灌满了翻腾、咆哮地洪水。不用队长指示,大家心里明白,今天的工作肯定 是去溪里“赶树”。吃过早饭,穿上蓑衣戴上尖顶斗笠,拿上装有乌鸦尖嘴似的长把啄钩,随大伙一起来到溪边。我爬上堆码在溪边的树垛,用啄钩的木把将树一根根的撬落溪水中。其他的人散布在沿溪的水边,当顺水漂流的树木在弯道或什么地方卡住时,便用啄钩或拖一下或拨一下或撬一下,使其能够继续顺水漂流。
当我将最后一根树送入溪水中,我便赶到最前面去做引流疏导工作。当我走到前面时见队长明训正在训斥着毛家林,然来“叫花子(毛家林的小名)”丢下手头正做作的事情跑去拉屎去了,致使他负责的这一溪段,无人引导疏通,造成大量漂来的木材层层叠叠、犬牙交错地卡在了这个地方。
我下入齐胸口深的溪水中,在后来赶过来的其他人的帮助下,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着手,将树一根根地拖出来再放入水中,往下游漂去……
在下茅塔能够下河放排的人,只有队长明训、会计明浩和毛家法三人,而三人中数家法扎排放排技术最好。每放一趟排,来去三至四天,除了按正常记工,队上还补贴三块钱和二拾斤谷。这个补贴在当时对我而言,那是具有很大的诱惑性。于是,赶树收工后,我便缠着队长要求这次放排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放排是具有几分危险性和艰巨性的工作,而且有时排撞烂了撞散了或前边的航道因别人出了意外,大家撞得堆成了一团,这时,是需要有几个人帮忙才能解决问题的。而且队长也知道我会游水,出于培养“第二梯队”的考虑,便也没过多的说什么,就应承下来。
第二天在绸溪冲口,我们每个人在昨天赶出来的树堆中选出几根大一点直一点的树作扎底排用。然后在这些树的树蔸处用专用凿斧,凿出一个贯通孔。再在孔中栓上一根杂木棒,将几根树串联在一起,嵌紧。随后在每根树上再缠上几道葛藤,这样既可保障底排不分散,也可将另外的树搭在葛藤上起到依托的作用。底排扎好后,将其余需搭载的树木调过头,尾巴朝前放在葛藤上。当放够所需数量,用藤扎紧,排便扎好了,只等第二天开排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