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
乡间的冬夜,寒风索索,四处一片灰朦朦,远处社员家稀散的几处煤油灯光也只是摇曳不定地时明时暗.天空中挂着的一轮弯月在苦撑着放射它微弱的光芒,几颗毛晕晕的星星时隐时现,一切预示明天是一个阴霜天.
世文此时跌跌撞撞走在田间小路上,心如刀绞,一步三回头地奔向茶树林.
来到茶山坡上,他选了一棵高大点的茶树,借助灰暗的天色在旁边寻了一根蔓藤,将藤挂在树叉上用捆柴的方式绕成一个圆圈套住了自己的脖子……
妻子第二天醒来还不见丈夫的身影,连忙抱着孩子和小姑四处打听,社员们闻听后也一起帮着寻找,终于在茶山里发现了世文那早已僵硬上吊的尸体.只见他圆睁着双眼,双手下垂,脸上和衣的上襟泪渍斑斑.可见他死前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痛苦,他是舍弃不了娇妻幼儿还是恐惧那“吊鸭式”的批斗会呢?或许是自尊心太强?
一见此状,妻子刚“啊”了一声,随即昏厥倒地,可怜还在襁褓的孩儿此时也似乎懂事一般“呱呱”大哭.
东凑西借买了口薄棺材将世文草草下葬,没有葬礼、也没有追悼仪式,一切平平淡淡.有的只是孤儿寡母那痛彻肺腑的恸哭声.
“走吧,天下雨了.”哥哥催我下山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是啊,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起了牛毛细雨,整个山坡在升起一层袅袅雾气.更增添一份哀戚和伤悲.
此刻山坡上死般的沉寂,唯有聚于树叶上的水点落在草丛中的“嗒嗒”声,伴和着青年绵绵不断的哭泣声.“姑姑啊,侄儿拜奠你来了.”这时只见青年小伙又点燃一柱香烛转跪向旁边的一座新坟堆.
坟堆里葬着他的姑姑,世文的妹妹叶晓玲.(化名)
美丽、活泼这两个词组用在晓玲身上一点也不糟蹋.她,细挑的身材,瓜子脸蛋上生着一张恰到好处的樱桃小嘴,嘴的上方是微微上翘的鼻子,一双会说话的眼晴透着水灵秀气,羊角小辫垂于两肩乌黑发亮.活脱脱的个“黛玉”再世.
她,能歌善舞,在班上是文艺尖子,在家中是老幺,父母的掌上明珠,凡是家里重活累活包括带点冒险性的儿戏都不许她干,譬如挑水做饭、躲迷藏、游泳等,生怕出意外.虽说是家中的“宠儿”,但她却深谙世事.
六八年的下乡运动,按政策她家里只能留一人在城里照顾父母,世文已下放农村,二哥和她还得下放一个,她二话没说,偷偷自个儿跑到居委会报了名.在那个年代她也算是刚刚毕业的初中生,年龄十六岁.
别人基本上是以知青组为单位结伴下乡,而她投靠了大哥,和哥嫂生活在一起,为的是互相间有个照应,这样父母也放心些.
目睹了六九年大哥的突然去世,无疑给她带来巨大的伤痛和挥之不去的阴影.
真是时乖运蹇、祸不单行,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翌年的五月春插完毕,进入莱禾程序的一天中午收工后,社员们各自回家.晓玲独自一人提着满是田泥的双脚来到水库边想洗干净,沿着人工挖掘的黄土阶级走下几步即是碧蓝的水面.当她洗完脚站起来时,一阵沉痛揪于心间,原来她明亮的双眸看到了葬在水库边小山腰上哥哥那孤独的、没钱立碑、也不敢立碑的坟.
那时农村水库的修筑不像现在用钢筑水泥,而是全部由人工用锄头畚箕一担担黄泥垒起来的,依山而建的蓄水横堤呈倒‘V’型,又陡又滑,蓄满水的话有丈多深.
不知是过分的悲伤引起了晓玲的晕眩、还是忆及大哥生前百般呵护自己的种种往事以至引起精神太集中的缘故?她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到水库里.此时人们正在家中吃午饭,根本听不到她“救命”的呼喊声,她想挣扎着沿着堤边爬上来,终归由于自己不谙水性且筋疲力尽而沉入库底.
当晚饭过后家里发现人未回,起先还以为她到永和集镇上去了,一直到天黑还不见人影,这下才着急四处去找,在水库边发现了她脱在堤上的一双凉鞋.
社员们连夜举着燃烧的松明子,找来几根树扎成木伐,拿着‘三须勾’在水库里寻找,终于将晓玲的尸体打捞上岸.
此时静静地仰卧在水库堤上的她似乎是睡着了,仍然那么娇小、那么天真和妩媚,只是在做着一个恶梦,从她那两片微微张开的薄薄嘴唇间紧咬着的一排洁白的牙齿、白纸般的脸庞呈现着惊诧、彷徨.而露出衣裤外的手和脚已全泛白,双手手指弯成勾齿状,指甲里满是黄泥屑.
天苍苍,地茫茫,可怜一位倩女自此香销玉殒,芳龄刚好十八岁.
时隔多年后,世文的妻子落实政策回到原单位工作(现已退休),她带着儿子另嫁他人,又生了一子一女.二十多年后,为了扫墓方便,将世文和晓玲的坟一并迁到市城郊义山坡.
情不自禁的一个寒颤将我从回忆中再次惊醒,却原是落下的雨已把我上身快淋透,而雨正越下越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