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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娭毑肖瑞云(附第10楼:重新补充修缮篇)
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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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娭毑肖瑞云(附第10楼:重新补充修缮篇)

    

我的娭毑肖瑞云

   我的娭毑肖瑞云。她老人家于1902年12月21日生于株洲盘石。

   盘石肖家一族在洋务运动推动下开创了湖南早期工业—-长沙猴子石玻璃厂,她少年时曾在这里作过描花工。娘家不富,有姊弟7人,她排行第三,两个老弟都是吹玻璃的行家老手,老满冬姨娭毑为人极善,早年在长沙缝纫学校学习,追求进步,参加共产党,与杨弟甫、陈素、陈明、刘乐扬、易秀娟一块搞地下工作,后来跟学识很高的丈夫搬迁去北京。那时娭毑对姨娭毑参加革命不甚理解,但有一次姨娭毑为躲避国民党的追捕,带着易姨逃到三门我娭毑家,我娭毑娭没说二话,把她们藏在阁楼上,送饭给她们吃,使她们躲过这一劫。毑的侄子都长得“体面”、聪明,肖希平、肖希正兄弟是这样,解放后长沙热水瓶厂高级工程师肖彦云也是这样,令老人悬挂在心的是:年仅14岁的肖伯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去向不明。

    娭毑18岁嫁到三门李家,丈夫李振球,在设于长沙的湖南公立法政专科学校毕业,长年在外谋职,1943年因胃潰疡病逝于衡阳仁济医院。她41岁守寡。因家产一直由公婆掌管,很受公婆管束,加之日寇侵犯,土匪抢劫(1948年土匪夜袭,胁迫老祖母将家有黄金悉数掠走),使她对封建礼教、男女不平等、社会动乱不满,对新社会抱欢迎态度。我们三兄弟都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虽然她没有读过书,斗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是她老人家对我们兄弟的影响,为我们日后的自强自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以说没有娭毑勤劳主持家务,我父母亲就不可能一心一意忙于公务。

   娭毑的外表是老土老土的,常年穿着一身黑色粗布父母装,衣襟上插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手帕,剪着齐耳短发的头上系着一块泥巴色方头巾;她一双粗得像松树皮一般的手做起事来很麻利,一双裹过后松绑的半大小脚走起路来一阵风;她老人家那一双常年被沙眼“倒扎毛”引起泪水的眼睛,闪现着和善慈祥的亮光;那一张被微皱的腮帮夹着的紧缩着的尖嘴巴,显示出她刚强泼辣的性格特质;那一副抿嘴笑的开朗的神态,洋溢着她满足于生活现状的喜悦之情。娭毑不怕苦,不信邪,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对媳妇看得重,对子孙更是慈爱有加。记得儿时每当闷热难当的夏夜,我总爱睡在被她抹得“秋凉秋凉”的竹板上,一边听她讲岳麓山蟒蛇洞一类的民间故事,一边享受着她为我打扇、摸背的舒服,渐渐入睡。1958年,我家由药王街保险公司宿舍搬至尚德街银行宿舍,娭毑除了承担家务,她还当过尚德街民办公共食堂的炊事员,当过市清卫处每月18元工资的街巷清扫员,并且担任了宿舍的家属委员。她什么都乐意干,打扫宿舍卫生,讲公道话,甚至连邻家的一位媳妇临产,不喊自己的婆婆送医院,却喊我娭毑帮忙。可是就是这样好的老人,为了使我们少挨饿,到马路边摆了几次地摊子,卖我爹从株洲批发来的几片铜调羹,竟有人向领导举报她“投机倒把”。

   1965年四清运动,父母亲被迫送“地主”母亲回老家。尽管在我们宿舍这并不是稀奇事,还有洪娭毑、肖家外婆、罗妈妈等老人均在此列。但是我娭毑生性好高好强,她是在我们弟兄三人还处于睡梦之中,悄悄走的。

   在三门镇的12年时间里,尽管受到当时阶级路线的严厉管制,但是她帮人带小孩,搓麻,纺纱,在自家门前种几兜烟叶,闲时独自坐在家门口吧几口水烟,挺悠闲自在。对于“劳动改造”,她从不含糊,有一段时间里安排她扫街,她老人家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穿上黑褂子,戴上泥巴色头巾,提着自己买的扫把,跛着小脚走到街上趁黑扫起来。信迷信但又胆大的老娭毑扫到闸口时,常常遇着过路人歇脚放在堤边的死尸,娭毑这时一边扫,一边嘴里念着:“好人啊,我不是赶你,我是在为前世赎过!”娭毑以此壮胆。娭毑的每次卫生清扫都是在天亮之前结束。

   文化革命的劫难中,尽管她被屡次戴高帽子游街,她倔强地说“这有什么丑的,我又没有偷人养汉!”。甚至有一个造反派头头吊她“半边猪”来逼供讯,但她临危不惧,厉声斥责那个坏家伙:“我只不过是犯了人民政府的土地法,你呢?哪个不晓得!你过去就是尽作恶的圈子里的土匪,”。

   尽管娭毑“天不怕,地不怕”,她还是有一怕,就是只怕运动秧及子孙。自从1965年我爹送“地主”母亲回老家之后,母子俩一直没有相见,甚至有一次“五类份子”(戴地、富、反、坏、右政治帽子的人)在株洲市体育场集合受训,体育场离中心区人委近在咫尺,她都没敢去看儿子。直到1976年,娭毑被摘掉地主份子帽子回到长沙之后,母子俩才得以见面。

   我们下农村时,娭毑独自住在三门镇,很是念叨我们,有一次她竟捎给我们1丈多用她亲手纺的纱所织成的布,尽管这种大布做的衬衣很粗糙,可是我们穿在身上却暖在心头。我们也趁回长沙到株洲的机会,去三门看她老人家,去了就帮她买煤挑水。1975年寒假我去三门带去了一大捆在我任教的小学里种的烟叶,我的烟叶收得嫩,怕不合娭毑的意。但她老人家接到后,很珍惜!还总是在说我的好。以后,我脑海中浮现出娭毑老人家用“纸迷子”点燃塞在那杆擦得铮亮的铜烟袋口上的细烟叶,然后瘪着尖嘴巴吧嗒吧嗒吸烟的神情 ,那是一副怡然自在的神情。    

   娭毑住在老家从来不搭信要钱要物,倒是乡下的一些亲戚喜欢找我们帮忙。记得1970年姨公公写信给我,说要嫁女备嫁妆,托我买10斤皮棉弹棉絮。我下放的垸子是产棉区,皮棉容易买到且便宜,但路途遥远不好送。为了送那一大麻布袋棉花,我不得不专程从岳阳搭火车直接到三门车站下。记得下车时已是夜晚,四下黑漆漆的,寒风刺骨,当我背着这“庞然大物”,好不容易摸到刘姨公家屋基前的田垅,不意失足跌落到水凼中,弄个混身透湿。住在三门街上的娭毑知道了此事,她非常心痛,不由分说,把随后过河来看望的刘姨公骂了一顿。刘姨公不但不恼,反还夸道:“你崽的个性像你,你孙子的个性也像你啊!”

   那次,我从三门回到爹爹身边,我伤心地告诉他,“寄给娭毑的15元生活费,要付房租,买煤米油盐,实在不够!”说着我不自禁地掉下泪水,铁石心肠的爹也黯然伤神地答复我,说:“钱寄多了影响不好,有人去三门,我会多搭点去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党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邓小平路线以后,中国大地解冻了,知识份子获暖还春了,我们家庭也从长期分离的困苦之中解放出来。记得1982年春节,我和梅睿完婚不几日,爹爹从株洲回来了,妈妈换任刚恢复的保险业务,大弟夫妇带来了1980年10月出生的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现在已是中信集团的项目经理),小建带着女朋友从岳阳同来长沙。那天家庭气氛特别热烈,我用学英语的盒式录音机录下了大家的即兴讲话。弥足珍贵的是娭毑的声音—-我们后人耳熟的湘潭方音,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祝愿你们新婚夫妇粗话细讲,和和气气,白头偕老!新媳妇要堂前教子,枕边教夫;如今新世界好,过去电视机看都冒看过,电褥子听都冒听讲过;你们年轻人拿起多做不要紧,老哒享福,我现在不就享福哒!”娭毑的话语亲切、质朴、风趣,令我们这些受时下“大话”、“套话”影响的后代自叹不如。

   娭毑于1985年12月16日在长沙市小吴门局后街银行宿舍安然辞世,享年83岁。去世前她老人家头脑仍很清醒,嘱咐我,“枕头下5块钱莫丢了!”尽管她生前患过胃病,急性胆道炎,但她从不愿看病吃药,不愿多花费,以免增加后人的负担,而她每每以惊人的毅力战胜了疾病的折磨。娭毑是老死的,娭毑是娭毑这代人中寿命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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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1:56:27
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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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顾,图文链接如下:

1.我的娭毑肖瑞云(文)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ID=44285&page=1

2.山河质朴 时空沧桑--猴子石,我祖母少年时打过工的地方(照片30张)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65&ID=44289&page=1


3.我的父亲李惕吾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id=44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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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3: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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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澧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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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看见了我自己的娭毑。

岁月如梦 理想如画 情思如诗 拼搏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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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3:16:50
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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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娭毑60年水肿病去世,记忆中不是很喜欢我,因为自己顽皮常常让她们劳心。

   端云老人18岁嫁与富家,那时候媳妇在家中是没有地位的,中年守寡更是无依,一生没有过上好日子,历次运动却要代前辈受过,挨批挨斗,命运的不公,一生的坎坷。

   老人一生受苦太多,造就她不怕苦、不信邪、乐于助人的品格,正因为过去做媳妇时受公婆疟待,所以十分珍惜自己对媳妇的感情。夏夜抹得“秋凉秋凉”的竹板凝聚着娭毑对孙儿慈爱的深情,这样的爱是痴眼睛成长的庇护、幸福的摇篮。

  “体育场离中心区人委近在咫尺,她都没敢去看儿子。直到1976年,被摘掉地主份子帽子回到长沙之后,母子俩才得以见面。”这段话让人看了心酸,不是母子无情无义,而是超出常理的母爱,是母亲对儿子的庇护,是母亲不愿儿子糟受自己一样的磨难.......

   老人一生受苦太多,天堂没有“阶级斗争”,祈祷娭毑在天堂幸福安康。


来自儿时仰望星空的梦想,梦想的追寻和失落,天空中横亘的星河,光华璀璨却遥不可及。      月光下,宁静的湘江河畔,落水声打破了宁静,惊碎了月影,击碎了无忧无虑青葱岁月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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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3: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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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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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入情入理,领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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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3: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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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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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眼睛君客气,你的摄影水平很不错,你的文同样发自内心的朴实!


来自儿时仰望星空的梦想,梦想的追寻和失落,天空中横亘的星河,光华璀璨却遥不可及。      月光下,宁静的湘江河畔,落水声打破了宁静,惊碎了月影,击碎了无忧无虑青葱岁月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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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3:4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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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照片,享受美景;

    阅读美文,缅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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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2 19:28:56
笑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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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你的文章,感受到你的真诚,缅怀老人的同时,为你有一个赤子之心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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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3 21:23:50
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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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足珍贵的是娭毑的声音—-我们后人耳熟的湘潭方音”——我的娭毑也是湘潭的,读来满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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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3 21: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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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娭毑肖瑞云(补充修缮篇}

    我的娭毑肖瑞云。她老人家于1902年12月21日生于株洲盘石。

   盘石肖家一族在洋务运动推动下开创了湖南早期工业—-长沙猴子石玻璃厂,她少年时曾在这里作过描花工。娘家不富,有姊弟7人,她排行第三,两个老弟都是吹玻璃的行家老手,老满冬姨娭毑为人极善,早年在长沙缝纫学校学习,追求进步,参加共产党,与杨弟甫、陈素、陈明、刘乐扬、易秀娟一块搞地下工作,后来跟学识很高的丈夫搬迁去北京。那时娭毑不懂什么叫革命,对姨娭毑参加革命也不甚理解,但有一次姨娭毑为躲避国民党的追捕,带着易姨逃到三门我娭毑家,我娭毑娭没说二话,把她们藏在阁楼上,送饭给她们吃,使她们躲过这一劫。娭毑的侄子个个都长得“体面”、聪明,肖希平、肖希正兄弟是这样,解放后长沙热水瓶厂高级工程师肖彦云也是这样,令老人悬挂在心的是:年仅14岁的肖伯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去向不明。

    娭毑18岁嫁到三门李家,丈夫李振球,在设于长沙的湖南公立法政专科学校毕业,长年在外谋职,1943年因胃潰疡病逝于衡阳仁济医院。她41岁守寡。因家产一直由公婆掌管,很受公婆管束,加之日寇侵犯,土匪抢劫(1948年土匪夜袭,胁迫老祖母将家有黄金悉数掠走),使她对封建礼教、男女不平等、社会动乱不满,对新社会抱欢迎态度。我们三兄弟都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虽然她没有读过书,斗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是她老人家对我们兄弟的影响,为我们日后的自强自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以说没有娭毑勤劳主持家务,我父母亲就不可能一心一意忙于公务。

   娭毑的外表是老土老土的,常年穿着一身黑色粗布父母装,衣襟上插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手帕,剪着齐耳短发的头上系着一块泥巴色方头巾;她一双粗得像松树皮一般的手做起事来很麻利,一双裹过后松绑的半大小脚走起路来一阵风;她老人家那一双常年被沙眼“倒扎毛”引起泪水的眼睛,闪现着和善慈祥的亮光;那一张被微皱的腮帮夹着的紧缩着的尖嘴巴,显示出她刚强泼辣的性格特质;那一副抿嘴笑的开朗的神态,洋溢着她满足于生活现状的喜悦之情。
    娭毑不怕苦,不信邪,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对媳妇看得重,对子孙更是慈爱有加。记得儿时每当闷热难当的夏夜,我总爱睡在被她抹
得“秋凉秋凉”的竹板上,一边听她讲岳麓山蟒蛇洞一类的民间故事,一边享受着她为我打扇、摸背的舒服,渐渐入睡。1958年,我家由药王街保险公司宿舍搬至尚德街银行宿舍,开始娭毑当尚德街民办公共食堂的炊事员,几十号人的饭菜由她一人搞,我们兄弟也在这里搭饭,但是娭毑从不循私情,记得一次我不慎将饭倒到地上,娭毑二话没说,叫我再拿张票买份饭吃,尽管食堂负责人“豆三婆婆”发话给份饭我吃。公共食堂很快就撤销了,娭毑又当上了市清卫处每月18元工资的街巷清扫员,要负责清扫尚德街、游击坪、鱼塘街、箭道巷、白马巷一大片地方,娭毑总是早出晚归,经常得表扬。同时银行工会还奉承她担任了宿舍的家属委员。她什么都乐意干,打扫宿舍卫生,讲公道话,甚至连邻家的一位媳妇临产,不喊自己的婆婆送医院,却喊我娭毑帮忙。娭毑把那家媳妇送到省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看我娭毑那个忙劲,还真把她当产妇的家娘喊。就因为这样,我妈工作所在的司门口银行的同事们交口相赞,连年把我家评为“五好家庭”。
   我们三兄弟和娭毑住在一楼,为了节省用电,房间里只有一盏15瓦的灯,晚上祖母缝补衣裳、剁坛子菜,我们做作业、看书、打闹都在这盏
灯下。我们三兄弟在学校里读书都很争气,都是班干部,“三好学生”奖状贴满墙。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我们一家人也在挨饿。用铁罐头筒蒸的定量粮、干腌菜煮的烫饭、蒿子草或糠做的粑粑,我们一概吃得津津有味,比现在吃大鱼大肉山味还香,吃完还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娭毑真没为吃饭问题少操心,甚至一天晚上她梦见捡了钱,第二天她在白马巷扫街时遇着挑担买菜的,她毫不犹豫将一担百多斤重四毛一斤的“卷心白”买下,钱是菜农把菜挑到宿舍,娭毑借了邻居的钱付的。苦日子的情形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脑子里,记得有一次祖母带我们到“甘长顺”坐桌席排队吃面,好不容易等到烫手的面碗到手,饥肠辘辘的我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被叫化子猛地伸手把滚烫的面条捞走抢着吃了。娭毑看着叫化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叹气,又从兜里掏出钱粮给我再买了一碗。    
    1965年四清运动,父母亲被迫送“地主”母亲回老家。尽管在我们宿舍这并不是稀奇事,还有洪娭毑、肖家外婆、罗妈妈等老人均在此列
。但是我娭毑生性好高好强,她是在我们弟兄三人还处于睡梦之中,悄悄走的。
    在三门镇的12年时间里,尽管受到当时阶级路线的严厉管制,但是娭毑帮人带小孩,搓麻,纺纱,在自家门前种几兜烟叶,闲时独自坐在
家门口吧几口水烟,挺悠闲自在。对于“劳动改造”,她从不含糊,有一段时间里安排她扫街,她老人家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穿上黑褂子,戴上泥巴色头巾,提着自己买的扫把,跛着小脚走到街上趁黑扫起来。信迷信但又胆大的老娭毑扫到闸口时,常常遇着过路人歇脚放在堤边的死尸,娭毑这时一边扫,一边嘴里念着:“好人啊,我不是赶你,我是在跟前世赎过!”老人家以此壮胆。她每次卫生清扫都是在天亮之前结束,“免得遇到老乡亲”。
    文化革命的劫难中,尽管她老人家被屡次戴高帽子游街,她总是倔强地说“这有什么丑的,我又没有偷人养汉!”。甚至有一个造反派头
头吊她“半边猪”来逼供讯,但她临危不惧,厉声斥责那个坏家伙:“我只不过是犯了人民政府的土地法,你呢?哪个不晓得,你过去就是尽作恶的圈子里的土匪!”
    娭毑住的三门街面临湘江,年年遭水灾。有一次发洪水我去看她老人家,我为她处于危难之中很着急,可她望着楼下漫进屋的一人深的浊
黄的水,很镇静地对我说:“大水把我冲走连尸都收不到就最好!”那次,我从三门回到爹爹身边,我伤心地告诉父亲祖母的凄惨境况,并一并告诉父亲,“寄给娭毑的15元生活费,要付房租,买煤米油盐,实在不够!”说着我忍不住泪如泉涌,铁石心肠的爹也黯然神伤地答复我,说:“钱寄多了影响不好,有人去三门,我会多搭点去的!”
   尽管娭毑“天不怕,地不怕”,她老人家还是有一怕,就是只怕运动秧及子孙。自从1965年我爹送“地主”母亲回老家之后,母子俩一直没
有相见,甚至有一次“五类份子”(戴地、富、反、坏、右政治帽子的人)在株洲市体育场集合受训,体育场离中心区人委近在咫尺,她都没敢去看儿子。直到1976年,娭毑被摘掉地主份子帽子回到长沙之后,母子俩才得以见面。
   那时我们下在农村,娭毑独自住在三门镇,很是念叨我们,有一次她竟将我捎给她的皮棉亲手纺成纱,并加工织成布,做成衣之后给我们。
尽管这种大布做的衬衣很粗糙,可是我们穿在身上却暖在心头。我们也趁回长沙到株洲的机会,去三门看她老人家,去了就帮她买煤挑水。1975年寒假我带去了一大捆在我任教的小学里种的烟叶,我的烟叶收得嫩,怕不合娭毑的意。但她老人家接到后,很珍惜!还总是在说我的好。以后,我脑海中经常浮现出娭毑老人家用“纸迷子”点燃塞在那杆擦得铮亮的铜质水烟袋口上的细烟叶,然后瘪着尖嘴巴吧嗒吧嗒吸烟的神情 ,那是一副充满慈爱而又自在的神情。    
    娭毑住在老家从来不搭信要钱要物,倒是乡下的一些亲戚喜欢找我们帮忙。记得1970年姨公公写信给我,说要嫁女备嫁妆,托我买10斤皮
棉弹棉絮。我下放的垸子是产棉区,皮棉容易买到且便宜,但路途遥远不好送。为了送那一大麻布袋棉花,我不得不专程从岳阳搭火车直接到三门车站下。记得下车时已是夜晚,四下黑漆漆的,寒风刺骨,当我背着这“庞然大物”,好不容易摸到刘姨公家屋基前的田垅,不意失足跌落到水凼中,弄个混身透湿。住在三门街上的娭毑知道了此事,她非常心痛,不由分说,把随后过河来看望的刘姨公骂了一顿。刘姨公不但不恼,反还夸道:“你崽的个性像你,你孙子的个性也像你啊!”
    春江水暖鸭先知.党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邓小平路线以后,中国大地解冻了,知识份子获暖还春了,我们家庭也从长期分离的困苦之
中解放出来。记得1982年春节,我和梅睿完婚不几日,爹爹从株洲回来了,妈妈换任刚恢复的保险业务,大弟夫妇带来了1980年10月出生的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现在已是中信集团的项目经理),小建带着女朋友从岳阳同来长沙。那天家庭气氛特别热烈,我用学英语的盒式录音机录下了大家的即兴讲话。弥足珍贵的是娭毑的声音—-我们后人耳熟的湘潭方音,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祝愿你们新婚夫妇粗话细讲,和和气气,白头偕老!新媳妇要堂前教子,枕边教夫;如今新世界好,过去电视机看都冒看过,电褥子听都冒听讲过;你们年轻人拿起多做不要紧,老哒享福,我现在不就享福哒!”娭毑的话语亲切、质朴、风趣,令我们这些受时下“大话”、“套话”影响的后代自叹不如。
    娭毑于1985年12月16日在长沙市小吴门局后街银行宿舍安然辞世,享年83岁。去世前她老人家头脑仍很清醒,嘱咐我,“枕头下5块钱莫丢
了!”尽管她生前患过慢性胃病,但她从不愿看病吃药,不愿多花费,以免增加后人的负担。老人家去世前两年曾患急性胆道炎,疼痛难忍,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市立一医院的医生一再劝她住院,告诉她“急性胆道炎是年轻人都难以承受的”,而她强持不从医命,回家后80多岁的耄耋老人竟以惊人的毅力度过了险关。
    娭毑是老死的,娭毑是娭毑这代人中寿命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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