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杉木伐掉后，前两年老酆种下了百几十株杨梅树。去年开始挂果，但今年不是当年，加上摘过几遍，我们到山上时，已看不到那扑入眼帘满树满枝红艳艳的杨梅了，而摘杨梅，要在湿漉漉的绿叶丛中去寻觅。不过，不用太费力，就能找到。
要早来十几天就好，老酆遗憾地说。前些日子，他们已经把成熟的梅子——绥宁话这样叫杨梅——陆续摘下，送到县城去卖了。能卖八元一斤呢，他说。
老酆的杨梅不见得大，也不见得红。邵阳街头又红又大的杨梅也只卖八元一斤。可是，把绿叶中的杨梅摘下来，放进口里，你马上就能感到这杨梅为什么售价不输又红又大的外来品种了——一种记忆中的杨梅味道迅速随着津液布满舌蕾、充溢咽颊，使你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吞吃，满足后的喘息间才顾得说上一句：呵，这才是杨梅！而你这时也就明白，那外来品种虽然好看，可味道太淡，正如良种鸡的肉味之所以逊于土鸡一样。
但老酆说，要是能种上靖县（靖州）的一种品种，每斤能卖二十元呢！
姑且不论。我们已经得到满足。何况，我们上山去摘杨梅，虽说也是让欲望寻找感觉，但更是……更是让感觉在寻找记忆！
我们几个人都记起了一个陈旧的青春故事。
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一个男知青和一个山村少女收工时不知怎地落在了大家的后面。这时，他们看到了山上的一株高大的杨梅树。男知青说：正好口渴了。他爬树去摘杨梅，但笨拙地摔了下来。少女笑了，说：我来。她爬上树去。
少女在树上摘杨梅，扔下来，知青翻转斗笠在树下接。他抬头望少女时，忽然，傻眼了：少女空荡荡的上衣飘起，里面什么也没穿……看到下面的知青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少女凝思了一下，明白了什么，从树上跳了下来，拧他，捶他。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力量，却鬼使神差似地，使他，使这个男知青，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这个山村少女……
也许这个时候该念一段毛主席语录？
但来不及了。
一个黑五类的后代和一个贫下中农的子女，就这样第一次发生了两性关系。
以后的故事漫长而又平淡，个中欢娱和艰辛，只有当事人才一一清晰地保存在自己的记忆中。或许许多细节，自己早忘了也说不定。结婚、生子、返城，然后儿女都大了，老两口感情却产生了裂痕：一个甘愿在家乡城市的男女中厮混，一个独自投奔女儿漂洋过海去了异国。
我们在自己的青春时期听说了这个故事。我们都认识那个男知青。当时是惊诧万分：他竟然走进黄色小说中当上了主人公？正是这种惊诧使我们记住了这个故事。当然，好多年后，这种认识得到了纠正。不过，好多年后，他们的现实又使我们认识模糊——那当年的男知青仍在继续寻找眼前的美丽？而那当年的山村少女呢，虚妄的美丽使得她远走天涯继续漂泊？
我们在摘杨梅的时候，一起怀念起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和故事中也快老掉牙了的人物，感慨万千。不知道为什么，在邵阳吃那些又红又大却淡而无味的杨梅的时候，这些陈年旧事压根儿不被我们记起？
老酆不知道这个摘杨梅的故事，但老酆记得那个山村走出去的女子。在某次谈话中，他问过老郁。老郁回答得含糊，他就不问了。
从山上下来，老酆说：明年你们早些来，五月初五，端午的时候来，那时，梅子又是当年、又正当时！好不？
我们说：好，好呢，这绥宁的杨梅，绥宁山上的杨梅，我们记着呢……
20090707
湖南知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