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白果树下
(九---下)
在自留地搞了一早晨,回来匆匆呷了几个苞谷粑粑(本来下乡的头一年是吃国家配购的计划大米,但是不够吃。而当地人说包谷肠胃难以消化,留在肚子里的时间更长---耐饿,而且一百斤大米指标可转换成一百二拾斤苞谷籽指标。所以,我们购粮时主动要求粮站给配购一些苞谷)。母亲说:“今天正逢张家滩赶场,队上有好多人都去,你也和他们一起去买点粮食,顺便也剃个头,人家都讲你的头发长得像‘熊婆娘’(红毛野人)哒。”
到张家滩抄近路走杉树坪,落鲍家湾。虽然路难走,但比走六都坪要近三、四里路。过河,就是广福大队。
当从广福大队的庵堂边经过时,由庵堂改造成的广福小学里传来阵阵读书声。我站在门口,贪婪地将头伸进校门内,跟着里面的小学生一遍一遍朗读: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
直到同行的人走出去好远,我才撒开脚丫追,一边追,一边还在心里默读“花落知多少---花落知多少”。
在张家滩赶场的集市上,涌动着方圆几十里的人们。剃头要排队,买点煤油、盐,供销社的柜台周围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当我把这些事办完后,队上那些背着干辣椒、鸡蛋、旱烟来卖的人,也基本上完成了任务。于是,有的人买盐、有的人打煤油、有的想扯块新布,忙得不亦乐乎。因此,家仁便先陪我去粮站买谷。
在粮站买好谷后,忽然有点内急。我对家仁说:“你等间(下),我要拉屎。”
他回了我一句:“你么日条(你这个伢子),光切(吃)家饭屙野屎。”
“那卵法,我来不辙(赢)哒。”
说完,我便冲进了厕所。当第一“排头火”过去之后,肚子舒畅了不少。悠闲中,我一眼瞥见地上有一张别人刮屁股用剩下的小块报纸,上边沾满了尿渍和污渍,禁不住心里痒痒的感觉,便伸出一只脚将它拨近、拨正。上边一条《十月本是小阳春,争向荒山大进军》的小标题赫然在目,看来是一张去年十月---已过时蛮久的报纸。正在仔细辨认被污渍浸润、模糊了的小字,家仁却在外面鬼吵着喊叫起来:“祥生,好了冒?他们都来嘀。”
我冲着外面吼了一声:“喊死!”极不情愿地搂起裤子,望着地上的报纸,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厕所。
农业谚语:二月清明你莫忙,三月清明早种秧。这天,我正在平整秧田,拿着长耙边整却边“哈欠”喧天。在一旁等着我将秧田耙平整,准备种稻种的“达达”看了就说:“祥生,你昨晚搞么个去了,做‘贼牯子’去了?蛮么‘哈欠’喧天!”
在一旁的母亲接过话说:“他噻,他昨天晚上看书看得鸡叫哒才睡,喊又喊听。从小就是这个怪习惯,看哒书就是命,经常一看就是通晚。”
晚上,母亲就着亮光在补衣服;我趁着空闲磨柴刀;小弟在看着父亲洗碗。忽然,父亲边洗碗边轻轻唱起了《苏武牧羊》---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绢(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旌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时听笳声,
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
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
望儿归,
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一梦,
两地谁想谁?
任海枯石烂,
大节不稍亏
终教匈奴心惊胆碎,
拱服汉德威。
节奏缓慢、低沉的歌声,在四面通风的家中随风飘荡。
在父亲的讲解下,我的眼前浮现出二千多年前,被匈奴扣压了十九年的汉使节---苏武,手持旌毛已脱落得七零八落的节杖,在北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牧羊的情景。
但是也庆幸苏武在苦忍了十九年之后,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联想起我们也许就要一辈子困死在这白果树下,我的心在滴血、在祈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