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 泉
下放农村的那阵子,生产队种双季稻,夏季正是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双枪”季节。“双枪”的日子大约要持续一个多月。
我做事特别讲规矩,割禾、插秧都是一板一眼,自然就比人家慢得多。加上我那时偏瘦,腰又细,弯腰干不得几下就吃力得要趴下。全队的人出工,口渴要喝水,队长郁彬叔有意照顾,安排我每天去挑两担山泉水来解渴,上午、下午各挑一担。
出工时,我比大家晚走一步,在家把喝水的搪瓷杯洗干净,再挑着那担不大不小的水桶出发。这时,郁彬叔常常将全队人编成两组,在大田里展开劳动竞赛了。我沿着山脚下溪边的那一条青石板小路向山涧走去。路很窄,葱葱的青草把泥土遮盖得严严实实,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一尘不染。路旁的景色很美,整座整座的山岭林木葳蕤,蝴蝶兰紫色的花一丛丛自然地在山岩上蔓延开来。我不紧不慢地走着,欣赏着几乎可以说出哪一棵树又长出了新枝,哪一朵花是今天早上新开放,那片青草在今天早晨被割去。这三四里路,每天差不多是用相同的时间丈量似地走完。
半山崖边有一棵老樟树,悬在崖上像百岁老人,树干要两个人拉着手才能将它合抱。老樟树下,有一眼直径两米的半圆形泉池,我们把它叫做“浸井”,“浸井”边长着又高又密的菖蒲。红日当空,那厚厚的樟树叶,将树冠装扮成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把树下的“浸井”搂进了怀里,不让阳光把它晒热。暴雨来了,密密的树冠又像一把巨大的雨伞,用严严实实的宽厚樟叶将雨水接到旁边,不让雨滴搅混井水。风来了,吹开樟树的襟怀,那时有时无的清香阵阵而来,似深不可测。叶片轻轻地摇摆,对着“浸井”低吟浅唱着它心中的情歌,聆听其柔声细语,我心中的烦躁与郁闷也随风而去。大小一致的青石板块整齐地从井底直砌上来,井沿光滑,长着厚厚的松软的青苔,可见已有些历史,何时建起?谁人建起?没有追问过,也无人告诉我。泉水自然而然涌出,水呈浅绿,如凝静的碧玉。井里鲜活的水草和水中像箭一样游动的小鱼,没见它们长大,也没见过他们增多或减少。兰儿告诉我,下暴雨时那些小鱼随着漫出的泉水游到溪里,慢慢长大了。“冬天呢?”我问。“这浸井冬暖夏凉,小鱼正好越冬。”兰儿说。我不知她说得对不对,因为冬天我从未去挑过那井水。“那鱼苗是哪里来的?”我不甘心不明白的事。“你就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兰儿她答不上来,我至今也未解开那个谜。我常常想,这水无色?不,她有滋润你一生生命的色彩。这水无味?不,要耐住苦涩,你才能品到清甜!
炎炎的仲夏,走在那山边,从山里、田野吹来的风,透过那些密匝匝的树隙拂在身上,身在此处再热的天也是清幽幽凉爽爽的。走近那沁凉的山泉,就更让你的精神顿时一振。没有被污染的水从石头缝浸入井里,要经过多少层过滤?就如思想要经历多少年的沉淀才能清晰?那清澈的山泉,拿扁担在泉水里搅一搅,因为泉水中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刹时水面上会出现美丽的图案,那才是真正的优质矿泉水,甘甜甘甜。
天空上散着祥云,连绵起伏;老樟树下,“浸井”芬芳馥郁;“浸井”边黄的、白的蝴蝶在忙些什么?两只小蜻蜓在井中点水嬉戏,张开翅膀,翘起尾巴,蜻蜒与井说什么?点那么一下就急促地离开,难道是一场空?我舀了两桶水,用干净的毛巾将水盖好,挑起来往回走,跟着脚步在青石板上打出的节拍哼着歌,让心中的泉水淡淡地流出来。
来到田边,我亮开嗓子喊:“凉水来哒。”等我那清清亮亮的水到来,郁彬叔会招呼大家歇息、喝水。喝着那甜腻腻的让你美得找不着方向的泉水,甘露沁心似的凉爽。大家的疲劳减少了,精神也更爽了。那感觉跟如今喝可乐汽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多少年来,朴实无华的一泓井泉,碧绿、清澈、安然,一直缭绕着我的心怀。“浸井”还在吗?等什么时候有空一定去看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