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工分
下放农村后没几个月,我就当上了记工员,因为我具备记工员的基本条件:第一,我读过书,会写字;第二,是单身,有的是空余时间;第三,我住生产队长郁彬叔家,不用像其他人,记工的时候还得到郁彬叔家里来核对(每日的工都是生产队长安排的),我在吃晚饭时,顺便就与郁彬叔核对好了;第四,我是知识青年,是来接受再教育的,除了地主四老倌,我和谁都是朋友,与谁都没有瓜葛,应该是公正的。
那日晚饭时,郁彬叔说:“经队委会研究决定,明天起,你开始记工。”当生产队记工员,对知识青年来说可是一个极大的荣誉,它说明你得到了贫下中农的信任与肯定,我不敢马虎对待,掉以轻心。第二天趁中午收工,去供销社买了两个小学生作业本,我记得是一角钱(别人当记工员,这本子该是队上准备,我为队上节约了一角钱)。平日我有读书记笔记的习惯,笔是现成的。因喜欢夜晚读点书,常常把旁人的煤油(那时煤油是凭票计划供应的)买回来,郁彬叔说晚上你反正看书,灯火钱就不补了。觉得为队里节约点也是应该的,还正好找到一个可以表现的好机会,我十分乐意地接受了。贫下中农的信任可是无价之宝啊!我设计了一个表格,认认真真地将生产队十几户人家的劳力都登记在本子上。
生产队的工分是这样定义的(现时应叫劳动分配方案):主要男劳力每天12分,早工记2分,上、下午各为5分,每一把(bà)1 工 2分5厘。一般男劳力每天10分、妇女每天5分或6分,小孩每天3分。一般男劳力、女劳力、小孩都按主要男劳力的比例折算,每日记工单位精确到厘。我每日只能记3分工,因为我没出嫁,不能算妇女,只能算小孩。当年我19岁。
每隔十天半月,总有人来找我核对,各户人家自己总有一个人记工,我把他们叫做“家庭内务部长”。他们的记工方法各不相同、五花八门。并不是每一家的记录我都能看懂,通常是由“家庭内务部长”念出来,我看着我的表格核对,两个月来从没有出现过错误,我还挺有成就感。为了记工,耽搁了我好多看小说的时间,我都没有心疼过,因为是为队里做事,为贫下中农服务,这个政治上的意义恐怕只有上山下乡当过知识青年的人能理解了。
要年终决算了,大队民兵营长蒲松(他不愿意与我们同流,从不许知青与他称兄道弟,要直称营长)也来找我核对工分。我们队有六个党员,大队民兵营长就是其中一个,他还当过兵。在与他核对工分时,有一厘工分不对,他认为是我记错了,要增加;而我却以为是他弄错了,是他不对,与他较真,坚决不同意补上。况且当时的一个劳动日(也就是10分工)价值才一毛钱,一厘工分能值多少?也就是一分钱(只不过当年的米是一角钱一斤)。即便是记错了,一年就少了这一厘工分,也无所谓。我认为,作为在部队锻炼过几年,又是党员的大队民兵营长,完全可以不计较。我俩僵持不下。还是郁彬叔打圆场说:“化石,补上算了,以后细心点。”我极不情愿地补上了那一厘工,接受再教育嘛,但心中有点不快。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完。搞完年终决算,大队民兵营长提出了“罢免”我记工员的几点理由:一是记工不仔细,常出差错;二是态度不好,错了还坚持不改;三是走资派的子女,居心不良,有意报复贫下中农干部。这一条当然是厉害了,我的记工员“职务”就此被撤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