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 父亲节礼赞
父亲去世整整二十七个年头了,但每当想到他老人家、心中便涌出一股强烈的感动,往事如电影幕幕呈现眼前,眼泪也会忍不住夺眶而出、、、、、、。时间并没能冲淡他老人家在儿女心中的眷恋,他的形象依然如此鲜活,像一座丰碑永远耸立在儿女的心中!
父亲1915年出生在浏阳大围山浆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据父亲告诉我们:爷爷是个跳脚的苦力,名叫袁七,长得牛高马大,长年挑担翻山越岭,两肩转换使颈背上磨出了一个大肉疙瘩,象耕地拉车的牛背一样。父亲生下不久、奶奶就去世了,靠爷爷用口嚼碎炒米一口一口喂他吃、父亲就这样挣扎长大,所以从小瘦弱多病,父亲只读了一年多私塾就辍学、不到九岁就放牛跟着大人作农活,十三岁学徒碾米【农村用水带动的木槌打在倒在石臼中的谷子上去壳、也算是原始的半自动碾米机】。
爷爷去世后,父亲离开家乡出外谋生,之后被抓壮丁,离开部队后先后在江西、醴陵、浏阳一带给人作工;后来、经人介绍与当时从贵州贞丰流落浏阳给人作女工的母亲结为一对患难夫妻,父母结婚后、做过手工纸烟,后来修理钢笔手电划玻璃补鞋子,公私合营后双双进入手工业综合社直到退休。
父母生育六个儿女,头两个男孩生病夭折,剩下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四姊妹现都健在。
父亲一直是单瘦的身材,浓眉高鼻梁、炯炯有神的双目、棱角分明的嘴、微黑的皮肤、端庄的国字脸、很像电影“英雄儿女”里那个政委,加上高高的额头倒梳的头发、使他英俊中不失威严,睿智里透出慈爱。
父亲在家中是绝对的权威,所有的家庭纠纷、矛盾、难题在他这里最后判决,谁也不再翻案,就是小时候调皮的大弟弟在他面前也是不敢乱说乱动,父亲言语不多,但说话算数,心地善良,刚正不阿。
父亲特别注重对儿女的言传身教、从小培养我们的特长爱好,诚实勤劳的品德和姊妹之间团结互助的精神,特别强调大的带小的,大的要放让要吃得亏:
过苦日子的时候,父母省下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们四姊妹吃却双双饿成水肿病,父亲瘦得皮包骨、母亲脚肿得通明透亮。我瞒着父母在河边开了一小块地,种了二十四颗包菜,成活了十九颗,除了淋水、施肥、拔草松土外,我每天散学后都要去看它们,十九兜包菜渐渐长大尚未完全包芯的时候,我有一种危机感了,星期六放学后,我去到地里,一一抚摸着十九兜天天见长的可爱的包菜,违心地作出一个决定:明天收割!第二天我挑着畚箕,兴冲冲拖着父亲往外走,要给他一个惊喜!父亲吃力地挪动浮肿的双脚、跟随我来到河边,一看,我傻了!昨天明明还蹲在地里的十九兜包菜不翼而飞了!我 哇的一声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好久好久、父亲的大手放在我头上,擦干我眼泪说:“凤妹子、不要哭了!我看这菜兜子就晓得这些包菜长得好,我是乡里人出身嘛!爷老子晓得你会栽菜了、比吃包菜更高兴!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把我拖起来,拍打我身上的泥土、边说:走走走、回家去!这砍菜的人肯定比我们肚子更饥,就当作好事送给他吃算了!”回家路上父亲专给我买了一根棒棒糖,要我在路上吃掉,不要告诉弟妹。但那次的糖吃到嘴里,怎么就是咸咸的、涩涩的。
又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专为我们买了小孩子用的小鼓、小锣、小操等乐器;教我们站成一排学唱京剧,其中有一句印象特别深:“好一个聪明小韩信,他将古文打动了我的心”,每次表演节目父亲让孩子们自编自演、他当观众;我们用床作舞台,帐子作幕布,妹妹报幕,大弟的保留节目是:“刘子英打虎往前走啊啊”;每次有一个节目是妈妈亲自表演的杂技:妈妈睡在床上用脚掌顶着枕头,把我们放在枕头上,抓着我们的小手,然后伸脚把我们举起来!这是最高潮最惊险节目,每到这时父亲站起来鼓掌,我们一齐拍手、又笑又叫又跳!
据说、父亲有一身武功绝招,但我们从未看他出过手,还是父亲单位上的叔叔告诉我:父亲单手拿着扁担的一头,单位上没有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能双手扭过来。父亲只教我们太极拳的推拉动作用以健身,始终没有把他的武功传给我们。他对我们说:要学作人,不要学武功 ,立足社会不是靠这个,脾气不好学了还会犯事!大弟弟偏爱武功,也只好在父亲去世后、另找师傅、苦练成才。
父亲还专门为我们特制了小小的水桶【叫波波桶】,从五、六岁开始就带我们去挑水,教我们正确的姿势,想不到这一招还真使我受益匪浅、下放农村时大大派上用场:我下放的生产队男劳力最高十分,女劳力最高六分,我却因从小操练出“童子功” 、百来斤的担子上身几里路不要放肩,并且腰不弯气不喘、神态自若、姿势优美,这使当地农民十分惊讶,把我的工分突破女子最高分并列男劳力记上九分,为了保持这个记录,我不敢松懈,几年下来、我虽是四姊妹中的老大却身材最矮,不知是否也有这个原因?
父亲双手特别灵巧,他说他一辈子一家人都是吃了这双手的饭,小时候我经常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没有发现别的不同;倒是父亲一动手,这灵巧劲就显出来了,他将一张骨牌凳倒放,在相邻的两个脚上糊上一张白纸,用一盏煤油灯,几张废纸片就为我们办成一个有声有色的皮影剧场;父亲把划玻璃剩下的边角废料用万能胶胶成一个个漂亮的金鱼缸,也卖钱、也送人并大大小小摆在家中养上金鱼给我们观赏。两个弟弟稍微大一点时,就教他们划玻璃学手艺,带他们出去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工。
有一次父亲要我带大弟弟去扯猪菜,买到药材公司养猪场,大弟弟怕父亲、只好跟我去了,到了罗家坝小河旁的田边,我要他一起下田时、他却不听我的指挥了,我只好让他玩、自己拼命的扯,结果那天扯得特别多,相当于我平常扯两天还要多的数量,共卖了二元六角三分钱,我高高兴兴带弟弟回家、放下扁担,两姐弟欢欢喜喜把钱交给父亲,父亲接过钱随随便便放在桌上,一脸严肃把我们两个叫到身前问:“猪菜是两个人扯的吗?我低下头小声说:“是的”,弟弟吓得不敢作声,“把裤脚卷起来!”,父亲一边吩咐、一边用指甲划我们的脚,我的脚在水里泡了很久,一划就有印子,弟弟的却没有,父亲打发弟弟出去后,非常严肃地批评我:“凤妹子,不是要你扯猪菜去赚好多钱,而是要你带老弟养成爱劳动的习惯,你还告诉他’滔天’[说谎],你是怎样当老大的?”我当时很委屈,认为自己受了累、赚了钱、还要挨骂,就一人躲着扎扎实实哭了一场。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父母看优良品德的培养、诚实忠厚的作风、姊妹间的互相帮助和彼此关心的亲情关系比金钱重要的多!
父亲弥留之际留下三句遗言:一:要容得人;二:要团结、对娘好;三:要听姐姐的话、大小事情要和姐姐商量。父亲把管理这个大家庭的责任交托在我的手中乃是从小就刻意培养长子为父的责任,在父母的眼中四个儿女一样看重、并无男女之分。并且父亲的交托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大的付出并且是要出于心甘情愿、一生一世、持之以恒!
父亲一生坎坷、饱受沧桑,特别在那个多灾多难、黑白颠倒、变着法子整人的特殊年代、他经历了比常人更大的磨难:明明是被抓壮丁受压迫的对象;明明是抗战时期、国家有功之臣的历史被改写成:“重大历史反革命”!从此他不但成为历次政治运动的批斗对象、也株连母亲陪斗、两个知青儿女我和大弟弟分别在各自知青组望着别人一个个走光而独守广阔天地;两个在读的弟妹也受尽冷眼和排斥!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要多大的毅力和承受能力来面对这种种压力而支撑这个风雨飘摇、苦难重重的家!?然而、父亲就象沙漠中一匹不堪重负的骆驼在挣扎中忠心耿耿地默默地顽强走过!
好不容易我和大弟弟被淳朴善良、打抱不平的贫下中农联名写信强行推荐出来;妹妹也被用人单位冲破阻力招到湘潭;小弟弟高中毕业后也参加了工作。等我们各自成家立业,忙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父亲却没有得到什么享受和儿女特别的回报,六十七 岁就永远离开了!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总以为父亲还不会死,我们还会有机会好好孝敬老人,但残酷的现实使我们好多年都在他坟前内疚流泪。父亲给我们留下他和母亲一辈子苦心经营积攒下的一栋旧房,但他留给儿女后代的精神财富却更为宝贵!特别当我们也为人父母、走过人生、经历历史后。回首过来父亲始终是我们家族的一座丰碑:至今仍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