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岁月·点名上大学
山区的深秋有些寒意沁人。1971年的10月,县里点名推荐我上大学。不料“推荐表”交上去后,从县里传来消息说,我的家庭出身不是“干部”,而应该填“地主”,因为我父亲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我忿忿地作了些辩解:父亲解放后一直在国营企业工作,我是他的工资供养长大的,我都没有见过祖父的面(老人家解放前就去世了),怎么家庭出身是“地主”呢?
但县里来的干部不容置疑地说,按政策就是应该这样填!至于是什么样的政策,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二十岁的人生经历告诉我,领导讲的都是对的,听领导的不会错,也没有办法不听。而且记忆中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曾经给过我一本《中国青年》,要我认真读读《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这篇文章,以我当时的懵懂,还不能完全领悟文中的政治意蕴和老师的苦心,也没有想到应该回家问问父母,只是意识到我的家庭出身可能有问题,感到很没有面子。
现在看来确实有问题,当天晚上我就写信告诉了父亲,他虽然很快给我回了信,引了很多文件规定,讲了很多看法意见,说明我的家庭出身应该是“干部”至少也是个“职员”,但最终也很无奈,因为我直接面对县里来的人,他等着我改过来把表带走,于是我的《工农兵学员推荐表》上“家庭出身”一栏就成了“地主”。
这一改非同小可,我朦朦胧胧意识到上大学的事可能完了,在当时那样的政治环境下,出身不好意味着什么好事都不可能有你的份。事实上半年前,县银行系统招干时,我在最后的环节被“刷”下来,什么原因也没有人跟我讲,后来是已被县银行录取的知青朋友小潘悄悄告诉我,听领导说银行工作对家庭出身、社会关系要求很严,可能我不适合在银行工作。到银行做个普通职员都不行,想读大学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摆着是“工农兵”上大学,“地主崽子”怎么可能上大学呢?
我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不久,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将落月洞这个小山村包裹得严严实实,哪里都不能去了。这年的春节我一个人呆在清冷的知青点,其他几位知青伙伴很早就回了长沙,几个月后才回来。这是我独自在山村过的第三个春节。
开春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了吉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时真有点“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感觉,我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所有相关手续,几天后便告别乡亲们离开了落月洞——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年的时间。罗二哥挑着我的黑漆木箱和背包,一直将我送到十几里外的石堤西车站。坐上了开往县城的长途汽车,我的心才踏实下来。“该不是做梦吧!”我使劲掐着大腿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