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些日子,拿来晒晒.
婚 嫁
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是下放当知青不到一年时,一个知青同学结婚,在当时的情况下,那婚礼算是风光的,全大队的知青都去了,因为她嫁给了大队长的儿子。
这位同学在学校时还是相当“马列”的,一口一个要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一口一个要为革命献身。所有容貌稍好一点的,都被她视为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小姐”,全世界数她最“革命”。
下放不到一年,她依然口述着她的“马列主义”理论,但她觉得出集体工,回来还得自己煮饭做够生存的起码家务,很累。她很羡慕村里的新媳妇,只管出集体工,回家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于是她用行动来实践她的言论,把自己嫁了。结婚一年后,她为大队长家生了一个胖小子。这样她的身价倍长,毕竟她是城里姑娘下嫁农村。我在农村的那几年,明显地可以感觉得到她向我们知青炫耀她的少奶奶身份。
再参加的婚礼,是我的好友嫦娥。当她也决定把自己嫁了时,已是我们下放农村三年以后的事。
嫦娥,不仅名字好听,人也犹如名字一样漂亮,她相貌俊俏,端庄大方,身材适中,两只有神的眼睛能传情,心地也很善良。她本来与我们初中的一个同班男同学相好,但因为那男同学后来念的是中专,等我们都要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修理地球时,他已毕业分配工作,成为了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没机会和我们一起来经风雨,见世面,接受大风大浪的考验。
嫦娥母亲早故,自幼没了母爱,个性很独立。她没和我们大家下放在同一个公社,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渭洞最偏僻的一个山沟里,在那里她遇见了她后来的丈夫。因她的公公是“坏分子”——国民党宪兵,全家三口被遣送回了老家,即嫦娥下放的那个偏僻山沟,接受贫下中农的管制。嫦娥见不得他们的受苦,常常去帮助他们。贫协主席找她谈话,要她站稳立场,嫦娥仍我行我素。风言风语传开来,也传到了她男朋友的家里,男友的妈妈对她说:“我就这么个儿子,即便是你不愿意嫁到我们家,我们还可以把你认作女儿。你可以找个好点的人家,我就欢欢喜喜地把你当女儿嫁了。”不知是因为真的爱上了“坏分子”的儿子,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救世主”,嫦娥决定要与“坏分子”的儿子结婚,谁也阻止不了她,包括她最尊敬、最爱戴的父亲。
结婚的日子已近。她来信请求我,说她的婚礼我一定得去。因为为了婚事,她的父亲很生气,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绝对不管她了。她说我就是她娘家的代表,她只想争个面子(在农村,结婚的时候没有娘家的人送亲,即便是有结婚证也是很没面子的)。为了安慰她,我和她的初恋男友一同去参加她的婚礼。70年代初,渭洞还是一个古木参天的未被开发的处女地,我们先坐了一上午的汽车,颠颠簸簸到了渭洞,下车后沿着林间小径,小心翼翼地攀上陡峭的山坡。山里植被丰富,苍松翠柏到处都是,因是冬日,树木倒是枯瘦了许多,扭曲如蟒的长藤顺着大树和山崖攀援而上,有主杆已经长成碗口大小的杜鹃,不像是灌木倒像是乔木了。虽说是冬天,山里偶尔还可以见到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攀到上面,啊!四周耸立的奇形怪状的群山都看得清楚了!这山还会唱歌,一路上,峰回路转,时不时可见到那蜿蜒而下的山涧,怪石急流,叮叮咚咚不断地喧响。深山的风并不像山外的凉,倒感到暖风扑面,风声起,仿佛变成了波涛,刚从那边传来,又从这边流去。山深泉愈响,风声泉水声,交织成气势磅礴的乐章,人仿佛是躺在大轮船上飘洋过海一般。抬头看时,只见一线蓝天,走着走着,飘飘荡荡,悠悠闲闲的白云给大山系上了飘带,岭峻云偏闲,更增加了一种迷离的情调,美丽、寂静、沧桑融为一体。这般景象,以后在其他地方是从未一见,因为急着赶路,一路的好风景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品味。
十几里之遥,却足足花了我们三四个小时攀登,着实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走过了七沟八岭,冬日也汗流浃背,好不容易才到达她落户的村庄——说是村庄,也就五六户人家。
那婚礼说起来有点凄惨,“洞房”是将牛栏清理后,刷上点石灰水改造的(我们在农村时,山区生产队的牛大都赶到洞庭湖去过冬),唯一能表示喜庆的只有门上一个大红纸剪的双喜字,肯定是嫦娥的作品。夜晚,全村的人都过来吃饭,生产队长致祝酒词,表示对新人的祝福。席间,嫦娥张开她小小的樱桃嘴喝了许多酒,她的公公、婆婆、丈夫和我们两个客人(用嫦娥的话说,我俩是她的娘家人,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个身份的重要),都劝她少喝些酒,但无论我们如何苦口婆心,都无济于事,我们实在无法劝阻她,只能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喝醉。之后,她说了不少酒话,但她的心一定是明白的,我想。她一定知道,她将要为她的这一举动付出也许会长达一生的代价。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的五年时光如流水般过去了。与我一同来的知青们,该嫁的嫁了,俨然一副扎根农村的架式;能走的走了,她们跳出“农门”,成为吃“国家粮”的公家人;村姑们也嫁了一拨又一拨,留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与新下放来的更小的知青们,以及又一批长大的村姑们为伍,过着无忧无虑的单身贵族生活。村里的大婶们开始为我的“前途”操心了,她们怕我这个老姑娘嫁不出去,都张罗着要为我找个婆家,一个个轮番来开导我,想要把我早点嫁了出去。更有甚者,还把男青年约到我们生产队,想让我与他们见面。开始我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对她们报以应付性的微笑。有一次多婶1她们几个又来围攻我,看她们的架式是下定决心非要把我嫁了不可,我被她们弄得有点着急了,随口说了句:“要得,见面就见面,只要他能答出我的三道题目。我就嫁给他!”
一个个神采飞扬,以为她们的工夫没有白费,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题?”我故意卖关子:“这不能告诉你们,肯定很难,不能让他事先准备。”不知是她们害怕了,还是那些男青年害怕了,反正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与我提媒。
其实我那有什么题目,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只是觉得如果当一辈子的农民,我可能没有能力养活自己,那样,又怎有权利结婚?况且我又不想用婚姻作为筹码,来赌自己一生的幸福;我也不愿用婚姻作押金,来出卖自己的感情;我不能轻易地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嫁了。那时我已决定:如果我无法独立,一辈子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