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节前夕
父亲离开我整整十年了,他给我的爱一直藏在我心灵的深处,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往事就会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重现。
父亲有我们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是他的掌上明珠,也都是他的牵挂。我却是他最为操心的一个。在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弥留之际,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是:“小妹,你不要来,你一个人最困难!”十年过去了,爸爸对我讲的这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我的心里,每当想起,我的眼泪都会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现在,我只想轻轻地告诉他:你最放心不下的二女儿生活得很好: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丈夫体贴,儿子懂事,虽然退休工资还是很低(这一点是他最担忧的),但是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晚年生活应该是不会有困难了。爸爸,你可以放心了!
当年,我们三姊妹都下放农村,而我是最早下去的,又是最晚上来的。这一点,让爸爸没少操心。74年,高校搞了一次教职工退休顶职,那时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农村了,爸爸为了我能够顶职,到处奔波,打听消息,为了表格上要贴的一张单人像片,他坐在二里半马路边上照了一张快照。可是后来因为政策的突然改变,顶职的事没有办成,爸爸怕我受不了打击,写了很长很长的信来安慰我(可惜那些信都没有保留下来)。到了75年,还是没有任何招工的希望,爸爸甚至鼓励我在农村结婚,因为当时我做了赤脚医生,而男友也在学校教书。我记得爸爸表示要给我们一些钱,在农村修一栋砖瓦房,还说等他退休了就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在没有能力为女儿招工找到门路时,他只能无奈地为女儿设想这样一条路。
75年,男友招生到了长沙读大学,而我还在农村。爸爸是不是为我的婚姻操过心,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跟我讲过,不过我想他一定是有过担心的。76年底,我终于招工上来了,虽然只是到了县城的一个小厂,但是有了城镇户口,有了工资粮票,我们计划等他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把家安在县城里。因为我们知道,当时想要从县城调到长沙是何等困难,我们只有退而求其次。爸爸非常支持我们的这个计划,还说等他退休了就住到我们那里去。78年,男友大学毕业,在爸爸的极力鼓动下,考了研究生,拿到研究生的入学通知书,他就到了安乡,我们在县城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双方的父母都没有参加。一直到了他要去学校报到的前几天,我才请了三天婚假,和他一起回长沙。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当我们从船码头长长的石梯走上来时,突然就看见了爸爸那消瘦的身影,他挤在接客的人群里,向里面张望,我又惊又喜,没有想到,爸爸会来接我们!等我们站到一起时,爸爸就紧紧握住了我丈夫的手(没有握我的),一边握手一边说:恭喜!恭喜!我当时觉得这有点滑稽,站在一边暗暗好笑。一直到好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懂得了爸爸当时的心情,他把自己最庝爱的女儿,交给了女婿,这是他必须做的一件事,也是他最不放心的一件事!这一次握手,既是交接,也是托付。他希望女婿在以后的日子里,呵护他的女儿,善待他的女儿,和他的女儿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不懂事的我们当时却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女婿没有辜负他的托付,始终如一地爱着他的女儿。
时间一年年过去,我们姊妹都回到了长沙,孩子们相继出生,每逢节假日,一家十一口人团聚在父母家中,其乐融融。每一次团聚,都是爸爸妈妈最高兴的时候。爸爸言语不如妈妈多,但他的心却比妈妈细,每一个女儿的脾气性格,每一个女儿的工作,家庭,夫妻关系,在他心里都清清楚楚。他时时在为每一个女儿操心。
三姊妹中,我一个人所在的单位最差,工作最累,工资待遇却最少,而家庭负担又最重。这些,都成为爸爸对我最心疼的原因。我在工厂里做业务,完全是计件工资,每次我回家,爸爸总是关心的问我,最近有生意没有?为了让他少操心,我不管业务情况怎么样,都是告诉他很好。其实有几年我做得很苦,压力很大,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94年到95年,是我很困难的两年,先是厂里换了领导,而新领导跟我有过过节,我在工作中感到很压抑,而后工厂面临倒闭,厂里退休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我为自己的出路又与小叔子发生误会和矛盾,家庭关系一度很紧张。那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前途毫无信心,我变得焦虑,失眠,消瘦,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虽然我回到父母家从来没有跟他们讲过,但是我面容的憔悴没有瞒过爸爸的眼睛。有一天他终于开口问我,我也终于忍不住向他们哭诉了发生的一切,把几个月来满腹的委屈,苦闷和忧郁统统倾倒在两位老人面前(现在想来真的很愧对父母)。记得妈妈很生气地抱怨为难我的那些人,爸爸却只是轻轻地叹着气,并不指责任何人,只是安慰我不要为退休工资着急,总会有办法的。还交代我要为丈夫和他的家人着想,维持家庭的和睦和稳定比什么都重要。那天晚上我因为倾诉了心事而好好地睡了一觉,可我知道,爸爸是肯定没有睡好的,我的境遇一定让他联想到多年前的那次顶职招工,没有能够让我顶职上来,虽然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却一直觉得内疚。从这以后,爸爸更加关心我的工作,他甚至提出,如果厂子真的倒闭了,由他出钱,我自己去开个小饭店,爸爸喜欢吃我做的菜,总是说我去开饭店肯定能成功。他还几次提出要从他的储蓄里给我一笔钱,作为我的养老储蓄,当然每次我都谢绝了,让八十多的老父亲为我操心已经是不孝了,我怎么还忍心要他的钱!
厂子终于没有倒闭,退休工人也都进了社保,有了稳定的退休工资,爸爸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96年底,我也办了病退,虽然工资很低,当时是两百多元,但毕竟有了固定的养老钱,后顾之忧是没有了,我很满足!我开始到私人企业打工以弥补工资,时间自由,收入还比在厂里高出很多倍。那两年,我回家的时间更多,一回去就喜欢到爸爸那间狭小的卧室兼书房里,坐在那张很窄的沙发椅子上,爸爸就坐在他那张绑了很多绳子的旧藤椅上,和我面对面地讲话。经常,我就这样坐着给他洗脚,修脚,或者做脚底按摩。那时候他已经不能出门,腿脚不灵活,最爱的岳麓山也只能从窗子里遥遥相望了。但是他的思维还很清晰,记忆也好,还很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改革开放的点点滴滴,同时也还在继续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看到我的退休工资很低,又几次要给钱给我。就在他去世前几个月里,有一天我回家,他战战兢兢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钞票,硬交到我手里,要我收下,我只好拿下了,回去后我用妈妈的名字存到银行里,等到再次回家时我把存单交给爸爸,并且很郑重地告诉他,我现在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困难了,收入也很好,决不能要他们的养老钱!但是,爸爸的爱我收下了!
父亲的去世对我是很大的打击,虽然我也明白人不可能长生不老,每一个人都有离去的一天,但是我一想到从此没有了爸爸的关爱,没有了爸爸的询问,我就伤心不已。有半年多的时间,我甚至不能听到有人叫“爸爸”,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十年了,十年的时间渐渐抚平了我失去父亲的伤痛,但是对那一份深沉的父爱我将永远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