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树下
( 六 )
初到下茅塔,看到小孩子头上长虱子和人们脱衣捉虱子,我们不以为然,认为只要搞好自己的个人卫生,就没什么问题。可没想到,还有比虱子更讨厌的东西---跳蚤。
跳蚤这东西,只要是动物---人、狗、猪、鸡、老鼠等的身上都能寄生。而且,随这些动物走到哪带到哪。据说,一只跳蚤能跳过它身长的350倍,相当于一个人跳过一个足球场。咬在身上比虱子痒得多,又难以防范。最可恨的是,我又特别招这个鬼家伙。几个人坐在一起,别人都没事,唯独我被咬得两手抓不赢。尤为脸红的是,有些敏感部位,尽管还是半大伢子,抓捞得几下就会起局部“反应”,害得我经常人多的时侯不敢起身
刚开始,身上起疙瘩,我们并不知道是虱子跳蚤所咬,相信了人们所说的是水土不服。后来身上的疙瘩越来越多,正好早两天又吃了菌子,人们说菌子是发物,又认为是,有道理。直到有一天小弟弟刚睡,便痒得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在床上两手乱刨。父亲便将被子翻过来查看,这才发现被子上既有虱子又有跳蚤。母亲便责怪两个弟弟:“你看罗?就是你们两个,随哪个人身上都乱爬!‘虱婆虱婆,三天做外婆婆’。你看以后禾(何)得了?”
于是,一家人便展开一场防御战:电筒、马灯、松明火把一齐上,母亲在旁边照着亮,有老花眼的父亲,拿着放大镜,像过去查看军用地图样的从头至尾,从左至右一遍遍地扫。发现“目标”,捉在手上用两手大姆指上的指甲一挤,就地正法!几兄弟则开展了劳动“竟赛”,看哪个的眼睛尖,看哪个消灭的虱子跳蚤多。
从此以后,凡睡觉前必将被子来个“大扫除”,成了我家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且,在翻被子的时侯,要轻轻地---轻轻地,不能惊了跳蚤们的“驾”。否则,两脚一弹,便“轻舟已过万重山”。那就真的“打起灯笼火把也找不到了。”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来月。自从来到这个美丽而宁静的小山村,我们一家,在村民们和善友好的氛围中,愉快而辛勤的劳作着。
这晚,当人们陆续离去后,我们也在“辛劳一日,得一夜安眠”的具体实践中,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半夜时分,猛然屋外传来全村所有大小狗狗的狂吠声,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家的那张破门已被撞得“哐---哐”响,同时传来了大声且恶狠狠地叫门声:“开门,开门!”惊得同我一起睡的四弟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父亲迅捷地一个翻身起床,将门打开。门口站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个脸颊瘦削且紧绷着面孔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的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虽然也绷着个脸,但他远没有前面那位威严冷峻,一张苦瓜皮似的脸上还吊着个疤瘌眼。初步给我的感觉,除了喉咙与浏阳门(浏城桥)外,吆喝着卖剁鱼的老板有得一比外,其他形象气质方面顶多也就是个匪兵加特务乙的模样。他二人的后面,是一高一矮两个背着枪的年轻人。
跨进门,为首的那位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严肃而大声地向父亲宣布:“份子(那里人都将四类份子压减为二个字)陈电(登),你听着。今天我们受张家滩公社革命委员会委派,前来对份子陈电(登)的住处进行查抄。你要老老实实配合,听到没有!”
父亲点了一下头,答:“是。”
随后,将我们一家集中在火塘角落。里面房间,便传来一片翻坛倒罐声。“刀削脸”站在连通两间房子的门旁边,“疤瘌眼”站在他的侧面。检查很过细,每件衣服都摊开拿到“刀削脸”的面前,再由他查看口袋内有无物品;每一床被子都拿来让他四处摸遍……最可笑的是,我们广东老家特有的---两个漆皮枕头(好像里面是个木架,外面蒙着层牛皮,然后再刷多道清漆而成。式样,有点像个匣子。)他拿在手里摇了又看---看了又摇,(我在心里想,他莫不是怀疑里面放了把‘中正剑’。注,当年‘黄埔’学员毕业时,在毕业典礼上,都会向每位学员颁发一柄代表荣誉和身份的精致佩剑。这把剑既代表荣誉身份,同时也具有‘杀身成仁’的信念和功能---时称‘中正剑’。)搞了几分钟,最后问父亲:“这是什么?”
父亲说:“枕头”
他才悻悻地丢到一边。
俗话说:搬家三年穷。何况我们经过一次这样的长途迁徙,丢的东西远比带的东西多。而且抄家对于我家来说也不是第一次,该拿的早拿走了;该没收的也早没收了。如果一般的人检查,我想也许几分钟就够了。他却像捷尔任斯基(苏联契卡负责人)一样,阴着一双眼睛搞了个多钟头。临走还不忘给父亲上堂“课”:“陈电(登)你到我们么里不是要你来享福做官老爷的,你要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以后每个礼拜二礼拜五晚上,必需到大队部去学习、汇报。”
第二天早上,在湾里泉水井旁洗菜的母亲,碰上了队长爱人---马金秀。她告诉母亲:
“昨晚那些人从你们家里出来后,把四儿(队长小名)喊出去骂一了餐死的。说他冒得一点觉悟,敌我不分。喊祥生他爹,还‘老陈叔,老陈叔’的叫。”
母亲问:“他们禾(何)实晓得的罗?”
“那还不是叫花子!他昨天到大队去交入团申请表。总是碰上哒大队各些人,问起你们的么些情况。他想图表现噻,那不是一五一十地都讲了。”
“昨晚那些人,不晓得是哪里的?”
“为首的那个是公社的武装部长,叫肖启发;还有就是大队的治保主任,住在马蹄坳的覃功德;那两个不就是六都坪的百家保和冉生明。他两个是大队的基干民兵噻。”
从这以后,对父亲母亲的称谓拐了个弯。喊:祥生他爹或祥生他爸爸;对母亲的称谓则再不叫婶娘,呼之为:祥生他娘或祥生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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